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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王财东得知祖坟淹了水,去看时,坟地里的水已经渗干,而坟右侧一个老鼠洞,可能是水从老鼠洞灌了进去,陷下一个坑。王财东当然要去找浇地那户人家论理,那户人家赔了一堆不是,还帮着把陷下的坑用土填起。等那户人家一走,王财东就担心这水会不会湿了他埋下的钱,刨出来,水还是透过油纸把钱湿了,粘在一起,一揭就烂了。王财东当下哭起来,把头在坟堆上碰。玉镯劝了说:这是祖先把钱收了,给咱在阴间存上了。
一月后,坟头上长出一棵树苗,样子从来没见过。又过了三个月,树苗半人高了,开出蓝色的花,花瓣还是圆形。王财东硬要认定这是传说中的摇钱树,给玉镯说:不要对外人讲呀,咱家还会有钱的!
※※※
王财东的脸上越来越有了瓜相,常一个人坐着独说独念,家里的事不管,地里活也不管。他家的地多牛多,麦一收毕,别人家还在碾晒粮食哩,白土就安排着另外的长工去坡地里播粪,而他开始套了牛犁起水田。水田不好犁,犁上半天牛就吃不消了,得换另一头牛,白土还是不歇,月亮都上来了,他才从地里出来,两腿稀泥着坐在田埂上吸烟解乏。白石已经从县政府分配到乡政府当了副乡长,这一夜骑了自行车回来,见着白土,喊:叔!叔!白土曾见过乡长骑自行车,没见过自己的侄儿也骑自行车,喜欢地说:白石你也有铁驴子啦?白石说:我骑乡长的。白土说:你行,年轻轻的就当上副乡长,这比保长高一截的吧。白石说:新政权正需要干部么。两人说着话,便见野鸭子翅膀打着水从水田那边哗哗过来,又嘎地从他们头上飞过。白石问白土咋这么晚还犁地,这王财东也真用人用得狠,白土说王家的地多,不尽快犁了,秧就插晚了,他倒埋怨白石白天不把铁驴子骑回来,黑了骑回来谁能看到呀!白石告诉说他回来通知村里推选代表去乡政府开会的。白土说:哦,开保甲会。白石说:保甲制废了,要选农会呀。白土说:这咋啥都废,金圆券废了,保甲制废了,说废一句话就废了?!白石说:叔你不懂!推着自行车走了。
白石要村民推选代表,村里人召集不起来,白石就问爹看谁能当代表,白河说了几个人,可这几个人都是忙着要犁地呀,不肯去。马生说:我没地犁,我去。却又问:乡政府管不管饭?白石说:你咋只为嘴?马生说:千里做官都是为了吃穿,谁不为个嘴?!白石不愿意和马生多说,可村里没人肯去开会,最后还是让马生去了。乡政府的会传达了各村寨要成立农会,全面实行土地改革,来开会的人必然就是各村寨的农会领导。但老城村来的是马生,白石把这情况汇报给了乡长,乡长问:老城村还有谁能胜任,要穷人,要年轻能干的。白石就说了洪家的儿子洪拴劳。乡长说:那就让洪拴劳当主任,你说马生是混混,搞土改还得有些混气的人,让他当副主任。白石将这决定告知了马生,马生说:我没土地,我肯定比洪拴劳积极,他怎么是正的我是副的?白石说:你要当了就当,你不当了我们再找人。马生不争了,却要白石用自行车带他回村宣布,半路上又需要让他也骑骑自行车,结果一骑上人和车就滚了坡,头上碰出个窟窿,车轮子也歪了。气得白石让他扛着自行车走了八里,进村他却直接去了洪家。
洪家院子里,拴劳娘却坐在捶布石上哭,抱着一张牛皮,哭牛哩。
洪家的牛犁了十几亩地,已经累得拉稀,但家里没了烧的,拴劳吆了牛在三天前去四十里外的仁川煤矿上拉煤。拉了上千斤煤块,回来走到金水沟,五里长的下坡路牛的步子还匀匀的,可再上五里长的漫坡时,牛的四条腿蹬不直,车往后退。拴劳忙从路边拾石头垫车轮子,然后再拿鞭子抽牛,牛就浑身流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那时天阴得很实,路边的树梢子都能挂住云,拴劳骂:天要下雨呀,你还不快走?!又是一鞭子,没想牛扑沓卧在地上,嘴里吐了白沫。拴劳说:歇吧,那就歇吧。他也坐下来吸旱烟,连着吸了三锅子,喊牛起来走,牛还是不起来,过去一看,牛已经死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拴劳就慌了,只好又跑到五里外的金家堡找人,要借头牛把煤车和死牛拉回老城村。金家堡的牛也都忙着犁地,不肯借,而有个屠户愿意出驴,却提出要五斗麦。五斗麦可以买这一车的煤哩,拴劳肯定不行,两人一番讨价还价,就以死牛做价钱,同意把牛杀了,肉全归屠户,他要把牛皮带回去。屠户说:老城村的人爱吃肠子,给你一副牛肠子。拴劳发了火,说:不要!屠户就在金水沟剖牛,让拴劳帮忙,拴劳不帮,也不观看,雨下得哗哗,他坐在土崖根的窑洞里只闷了头吸旱烟。到天亮,将借来的驴套了拉煤车,老牛皮搭在车辕上回来。一进家,娘知道老牛死了,也不问拴劳饥不饥,身上的湿衣服换不换,抱了牛皮呜呜地哭开了。
白石问拴劳在不在,拴劳娘还在哭牛,马生夺过牛皮扔过了院墙,说:死了就死了,死了再给你家分一头牛么!拴劳娘说:你给我牛呀?马生说:我给哩。拴劳娘说:你拿骨殖给我?!又哭起来。白石和马生进了堂屋,拴劳是在那里吸烟,脸青得像个茄子。白石说了让他当农会主任的事,拴劳是应允了,要马生去院外把牛皮捡回来,马生把牛皮捡了回来,却恶狠狠地将牛皮往拴劳身上一披,说:刚让你当主任你就支派副主任呀?!没想那牛皮一披在拴劳身上,牛皮便卷起来,将拴劳包在了里边,白石忙把牛皮揭下来,拴劳说:这是让我当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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