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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叫药工拿了晚食剩下的饼子给她,又看她喝下整碗驱寒汤,省略一贯的望闻问环节,柳砚青抬起手,无比精准地覆上了小姑娘的膝伤。
&esp;&esp;寻书将林湘送来时,柳砚青便注意到了——她身上这件外袍一夕间被毁得不成样子:沾水后粗暴团揉留下道道褶印、关节处与砖瓦摩擦致使勾丝和起球,左膝的布料甚至草草缝了几针。
&esp;&esp;联系林湘右手虎口处被男子咬出的齿印,和她身上极淡的月影香,她昨晚去做了什么、连同那个困扰自己多时的问题,一起有了结论。
&esp;&esp;对这个住在隔壁的小姑娘,他到底怀有何种情感?
&esp;&esp;于辛茗口中闻她受伤时,亲见她憔悴精神恹恹时,雨日里围坐火炉谈心时……每一次听到她的名字、见到她的模样,自己的情绪波动,究竟是因为她是隐姓埋名数年来唯一观念相契的知己,还是因为那虚无缥缈的爱情?
&esp;&esp;心中久悬而未决的问题最终以仓促又不可阻挡之势,水落石出。
&esp;&esp;——却也没了意义。
&esp;&esp;明月。
&esp;&esp;似乎从第一次自她口中听得名字起,柳砚青便不喜这个男伶。对方轻易得了她的喜欢、让她生了为其作画的念想,今番,还能让她这样不顾性命后果的营救。
&esp;&esp;叁言两语劝得旁人离开,盯着林湘疲倦的睡颜,时隔多年,负面情绪再一次将他裹挟。荒唐地,他嫉恨起一个素未蒙面的人,在心中想遍所有从中作梗的对策。
&esp;&esp;然后,她醒了。
&esp;&esp;病得酡红的脸颊,迷茫一片的眼睛。她捂首看向窗外,寻声和自己对上视线,瞳孔小动物似的畏缩茫然,鲜活而生动,只一眼,便让他忘记此前一切的考量。
&esp;&esp;能有什么办法呢?理智回笼,他想,自己当真是着了相。
&esp;&esp;遇上这样的事,她若不出头,便不是他了解、他欣赏的那个林湘;她若出了头,就必然——必然走上现在这一步,从头至尾,和那个明月哪有半分干系?
&esp;&esp;撩开秋黄的直裾,内里是雪色的绸裤,左膝处破了口子,隐约可见内中红肿溢血的伤口。行医多年,这只不过是他处理过的再平常不过的磕碰伤。
&esp;&esp;没有说话,柳砚青沉默着去碰备在床边的托盘。
&esp;&esp;柳大夫少见地面色紧绷,林湘垂眼瞄他,烧红的脸颊冷了些许。对方发现了她手上被咬出血的牙印,见了她腿上爬墙蹭出的伤痕,先前又有那样奇怪的反应,难道还是在往好的方面想她吗?
&esp;&esp;“虽然……”低声糊弄过去昨夜的关键词,她有一点委屈和愤怒,扬高了声调:“可是,柳大夫,我绝对不会做坏事——”
&esp;&esp;她在这世上本就没几个亲朋,刘老批评她这件事做得莽撞就算了,她认,为什么连柳大夫也不肯信她的人品呢?
&esp;&esp;嘴上虽硬气,可半阖了眼睛,林湘唯一能做的,是努力做出浑不在意的假象,遮掩眼眶里懦弱的泪光。
&esp;&esp;“……我知道。”柳砚青答。
&esp;&esp;他坐得低矮些,能看见小姑娘泛着水光的睫羽。虽然脾性较一般女子柔软,但林湘绝不是会示弱之人,柔软的外壳下,对方有一颗比谁都坚韧的心。可她此时却要哭了,除了病人本就脆弱这条缘由,他清楚,也和外压脱不开干系。
&esp;&esp;她不喜旁人的关注、抵触自身的出身,却要因形同死仇的庶姐,被俗世的观念折磨得透不过气来。
&esp;&esp;重重重压之下,人怎么能不崩溃?
&esp;&esp;“小湘。”第一次开口喊她的名字,柳砚青有许多话想告诉她,心中千言万语难以立时言明,最终,所有念想都只化作一种迫切的冲动。
&esp;&esp;——他想擦掉她的眼泪。
&esp;&esp;眼泪这种苦涩的东西,今天她不需要,往后的每一个年岁,也都不需要。
&esp;&esp;伸出了手,他试探着用手帕去碰她绯红的脸颊。成双的蝶翼颤了颤,只抖掉一行水珠,见她并没有躲开自己的亲近,柳砚青这才替小姑娘擦去她脸颊上的湿润,问她:
&esp;&esp;“我先为你处理膝上的伤,可以么?”
&esp;&esp;吸吸鼻子,她轻轻点头。
&esp;&esp;冰凉的银剪顺着裤腿,一直剪到膝盖以上。布料花朵一样绽放,露出一截若雪微凉、似瓷细腻的小腿,柳砚青看不见它,林湘腿上的伤似一根刺,深深扎进他眼里。
&esp;&esp;“衣料和伤处粘在了一起,我待会儿会将它们分开,如果疼的话,”言辞稍顿,往日,柳砚青会毫不犹豫补上一句“请林老板暂且忍耐”,因为眼前之人向来只懂忍耐,万事不对旁人声张。可今日,注视着格外脆弱的小姑娘,他想:或许自己可以尝试另一种可能——
&esp;&esp;毕竟,“旁人”这个词,听着未免太刺耳。
&esp;&esp;“如果疼的话,小湘,你一定要告诉我。”他说。
&esp;&esp;像石子沉入池塘荡起微波,她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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