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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第1页）

阅读其他国家的历史，我们极少发现类似的&ldo;皇帝案&rdo;。王学泰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说：&ldo;一位同事从日本游学回来，谈到日本民俗时说到，他曾问过日本学者：&ldo;日本人有没有想当天皇的？&rdo;那位日本朋友很惊讶低说：&ldo;那怎么可能呢？天皇是神啊。&rdo;欧洲历史上也出现过许多次农民或者说农奴起义，但是这些农奴起义的领导者极少称王称帝，&ldo;他们的理想是回到古老的农村公社去，以恢复被农奴制度贬低和摧残了的自身价值&rdo;。而不是像中国农民这样，建立新的王朝。我们也许有充足的理由说，&ldo;皇帝梦&rdo;是中国这块古老土地的&ldo;特产&rdo;之一。

五

中国社会自秦始皇以后，就与众不同。用程歗先生在《晚清乡土意识》一书中的话来说就是：&ldo;中国农民和欧洲农奴的反抗斗争就具有不同的心理基础。欧洲农奴的生活方式产生不了以夺取皇权为目标的反抗意识，而中国的农民起义……无不是企图依照传统王朝的权力模式，建立农民的理想王朝。&rdo;

世界上其他传统社会，大多缺乏流动性。无论是西欧和日本的封建社会，还是印度的种姓制度，各阶级都藩篱森严，大门紧闭。贵族永远是贵族，农奴永远是农奴，武士永远是武士。人们缺乏奋斗意识，更愿意听从命运的摆布。

而中国独不然。秦始皇早在两千年前就扫灭了贵族阶层，除皇帝外，一定程度上&ldo;人人平等&rdo;。唐太宗又成功地运行了科举制，建立了最&ldo;公平&rdo;的官员选拔机制。因此，中国传统社会很早以前看起来就十分&ldo;现代&rdo;，存在着社会垂直流动的大量机会。潘维《中国党政体制‐‐现行政体的由来》中说：&ldo;就传统官僚专制社会所具有的社会流动程度而言，中国可以说是人类前资本主义社会中最具阶层开放性结构的社会。&rdo;

这种流动性，用文雅的词汇说，&ldo;君子之泽五世而斩&rdo;；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则是&ldo;富不过三代&rdo;。相对其他文明来说，中国社会中没有不可突破的森严壁垒，每个人都有通过自己的奋斗改变命运的一线之机，所以中国人奋斗意识是世界最强的。

中国人改变命运，无非以下几种方式：一是通过克勤克俭的努力，发家致富，由贫农而富农，而地主，而大地主；二是通过供孩子读书，孩子&ldo;十年寒窗&rdo;后，一朝中第，&ldo;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rdo;，带得全家鸡犬升天；三则是奇迹般的&ldo;发迹变泰&rdo;。这是宋代以后流行于民间社会的演义评书中最受听众欢迎的内容。

而&ldo;发迹变泰&rdo;故事中，最为刺激的当然是由一介平民而成为天子。事实上，这种故事由刘邦第一个以其亲身实践讲述之后，历代效法者无穷。特别是唐代以后，中国的皇帝大多是起自底层。这种示范效应令&ldo;发迹变泰&rdo;故事在民间四处流传，导致了&ldo;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rdo;的流传。

事实上，&ldo;做皇帝&rdo;以及&ldo;拥立皇帝&rdo;已经是传统中国人的奋斗途径之一。

中国历史上重复过无数次的一个雷同情节是，一些人发现身边的某人&ldo;有异相&rdo;，遂死心塌地地跟随他谋大事，以图&ldo;泼天的富贵&rdo;。

冯云山这个有一定文化素养的人那么迅速地成为洪秀全最坚定的信徒，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洪秀全的面相。冯云山会相面，他&ldo;少与洪秀全同学，尝谓秀全多异相，豁达大度，有王者风。因历举古今成败事说秀全，教以起事。以故二人深相勾结&rdo;。

王伦之所以起义，除了&ldo;梦见是龙&rdo;外，精于相面的梵伟对他的持续鼓动也功不可没。史载，梵伟&ldo;妄谈天文谶纬&rdo;、善于巫术，他经常对王伦说：&ldo;予阅人多矣，莫有如君者。即若辈位至督抚，衣锦食肉，能生杀人，亦徒拥虚名，按其才与貌，终出君下。予以君擘画，十年当为君姓上加白，毋自弃也。&rdo;

前面我们提到的河南嵩县老曼场&ldo;万顺天国&rdo;皇帝李成福，他用来宣传自己神异的仅仅是两个证据：一个是他姓李，所以他是唐朝皇帝的后代。另外一个是他手相特殊，&ldo;一只手的纹是命子旗，另一只手纹是乌纱帽，这是天子相&rdo;。仅靠这两个证据和几本《奇门遁》《推背图》，再加上巧舌如簧，他就成功地网罗了高峰村前任生产队长谭振军、会计谭某、村医张某以及另外一个村的前民兵营长万玉忠等骨干。酷爱诗歌的共产党员万玉忠还在李成福的笔记本上题诗四句，以示忠心：&ldo;我与富贵处今春，相互情谊沧海深。四海为家干事业，万里征途永鹏程。&rdo;

与皇帝梦相配套的是&ldo;将相梦&rdo;。皇帝只能出一个，大臣的职位似乎更&ldo;现实&rdo;一些。乱世之时，投身军旅，拥戴新君，由布衣而为将相，那也是相当诱人。在新中国发生的&ldo;皇帝案&rdo;中，一个引人注目的特点是这些人都颇有&ldo;群众基础&rdo;。据《涤荡尘埃：新中国反邪教斗争》记载：1950年，自称&ldo;紫微星&rdo;的山东人石东林&ldo;出世定国&rdo;，参与的各路会道门徒多达三万多人。1955年的&ldo;浩天尚国&rdo;事件，封了一百多名高级官员。1983年的&ldo;农合佛国&rdo;，分封了一百九十九名&ldo;宰相&rdo;、&ldo;国师&rdo;、&ldo;娘娘&rdo;。许多农民为了将来享受福贵，争相投靠，争做&ldo;宰相&rdo;、&ldo;国公&rdo;、&ldo;保国将&rdo;、&ldo;九省元帅&rdo;等大官，更有不少妇女，主动投身，争相做&ldo;妃子&rdo;、&ldo;娘娘&rdo;。1978年，四川人蔡昌诚以&ldo;验体选妃&rdo;为名，使得二十多名妇女主动投入他的怀抱。而晁玉华的大圣天朝，她的弟子五百人中，既有党员、厂长、警察，更有县团级干部、正营级军官。

六

虽然披上了基督教的外衣，但是&ldo;拜上帝教&ldo;和基督教的精神实质几乎没有任何关系。基督教的落脚点是彼岸，而&ldo;拜上帝教&rdo;和所有中国民间宗教一样，神秘的外衣下隐藏着的是炽热无比的现世欲望。

经过反复衡量思考，洪秀全终于决定起事。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他写下了这样一首诗：近世烟风大不同，知天有意启英雄。

……

明主敲诗曾咏菊，汉皇置酒尚歌风。

古来事业由人做，黑雾收残一鉴中。

明主指朱元璋，汉皇指刘邦。这两位由布衣而为天子者，是天下所有男人的超级偶像。

道光三十年，正当广西各教门纷纷聚众起事之际，洪秀全发布&ldo;团方令&rdo;，要求所有信徒携带所有家口，烧掉自家房子，到金田镇集合。所谓&ldo;团方&rdo;，是&ldo;团圆&rdo;、&ldo;团聚&rdo;之意。洪秀全发布&ldo;团方令&rdo;时，只是说要他们来参加宗教仪式，并且恫吓信徒：道光三十年，我将遣大灾降世，凡信仰坚定不移者将得救，其不信者将有瘟疫，过了八月之后，有田无人耕，有屋无人住。

为了躲避这场&ldo;大灾&rdo;，这些人才被各路教首带领来到金田，他们根本想不到自己这次&ldo;团方&rdo;要押上身家性命。直到和官兵打仗的前一天，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将要参与中国近代史上最伟大的一次起义。一万多人的队伍中，只有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等六人知道&ldo;天王欲立江山之事&rdo;，其他人，都是稀里糊涂就成了&ldo;伟大&rdo;的起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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