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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她准是猜到，闹事那天，自己丢了怀表马褂，便照样弄来两样更好的叫自己高兴。这小娘儿们真念旧！他对冯掌柜说：

&ot;瞧这洋货爱人！多哎，你他妈为嘛不卖洋药，我听说有种洋药，比指甲盖还小，无论哪儿疼，吞下去眨眼就好。你是不是有药不给我用？看着我疼得冒汗，你好解气！&ot;冯掌柜赔着笑说：&ot;三爷说到哪儿去了！有好的，还能不尽着您？

我这是国药店，没洋药，你老要吃，我叫伙计到紫竹林去买，那药叫嘛名号？&ot;&ot;叫……叫白、白……，你是卖药的，干嘛问我？&ot;他忽然瞪起眼。&ot;洋人的东西我哪懂？您这件坎肩就没见过。&ot;&ot;这哪叫&039;坎肩&039;，这叫&039;洋马褂&039;，洋人穿在小褂外边的，你他妈真老赶儿！&ot;他嘴里骂骂咧咧，心里却挺美，手指头捏着表链玩。&ot;你老帽子上的小梳子呢？&ot;冯掌柜见玻璃花高兴，自己也轻松了。有意卖个傻，好显得玻璃花有见识。&ot;这也是洋打扮！你真是不开眼，土鳖！&ot;冯掌柜虽然挨了骂，却挺舒服，他搓着手笑道：&ot;赶明儿，我也学你老，头上挂个梳子。&ot;&ot;屁！土豆脑袋也想挂洋梳子！

&ot;玻璃花说着，不知想到哪儿，神气忽然一变，问道，&ot;哎，展家送东西来的那个老妈子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ot;冯掌柜摇头说不知道。其实眼下满城已经无人不知，丢人现眼的玻璃花躲进瑞芝堂药铺。自打他藏到这儿的第三天，就常常有人假装买药，打听他的情形。药铺里的人都瞒着他。不是怕他，而是怕死崔。但愿死崔这号人只在这书里，世上一个别有。这小子原先家住在河北粮店街，人刁心毒，原名崔大珠。有一次，他灌了几挂肉肠子，晾在当院，被人隔墙用竿子挑了去。一般人碰到这种事儿，爱闹的就四处查找，无能的自认倒霉，往后再晾肠子换个地方挂也就算了。崔大珠偏不，他买包砒霜渗在肉里，灌了一挂肠子，仍旧挂在老地方，转天又被人偷去。再过一天，就听说前街上开水铺的皮五一家四口都死了。据说是给砒霜毒死的。县里下来人查来查去，把崔大珠抓了去。崔大珠毫不含糊，上堂就点头承认是他在肉肠子里下了毒，但他说这是药耗子用的，谁叫皮五偷嘴吃？这话不能说没理。官府把这案子翻来倒去，也没法给崔大珠治罪，只好放了。可是从此粮店街上，没人再敢搭理这个心比砒霜还毒的人了。那年头，没有&ot;道德法庭&ot;一说，他在人心中被判了死刑，得了&ot;死崔&ot;这个外号。他自知在河北那边呆得没味儿了，就挪窝到估衣街上来。估衣街上有两个人人恨又人人怕的家伙，一个是面狠的玻璃花，一个是心毒的死崔。当下，两条狼都扎在冯掌柜的羊圈里。玻璃花转转眼珠，问冯掌柜；&ot;你说，为嘛飞来凤那娘儿们送我这洋表洋马褂？&ot;脸上明显冒出一股气来。冯掌柜不知这是哪股气，又不能不管，便说：&ot;讨您喜欢呗。&ot;&ot;滚你妈的！那天我给她添堵，她知道我丢了洋表洋马褂，今儿成心拿这玩意给我添堵！&ot;玻璃花甩手把衣服怀表狠狠摔在地上，大叫，&ot;明儿，我弄瓶镪水泼在她脸上，叫她成活鬼！&ot;此时已然满脸杀气。冯掌柜吓得腿发软，想跪下来。他不知怎么对付这个说火就火、软硬不吃的混星子了。他弯腰把马褂怀表拾起来，说话的声音直打哆嗦：&ot;幸亏这洋表结实，没坏，一点儿没坏。还是你老这洋货好！&ot;&ot;拿榔头来，我把它砸瘪了！&ot;玻璃花吼着。这时，门儿&ot;呀&ot;地一响，进来一个细高慡利的年轻汉子。这是冯掌柜新收进铺子的小伙计，名叫蔡六，精明能干，刚进铺子一年，一个人已经能当两个人使唤。蔡六知道掌柜的被玻璃花缠住了，在窗根下偷听一会儿，心里盘算好了才推门进来。他进门就说：&ot;三爷，小的有句话，明知您不爱听，也得说给您听。&ot;玻璃花拿眼一瞄他，分明一种找茬的神气：&ot;有屁就放！&ot;蔡六并无怕意，反而坐在玻璃花对面的椅子上，笑道：&ot;你老纯粹给自己蒙住了！

&ot;冯掌柜见自己的伙计敢这么讲话，吓得头发根冒凉气。玻璃花伸出手指尖几乎碰到蔡六的脸：&ot;嘛意思？&ot;蔡六纹丝儿没动，还是笑呵呵：&ot;小的估摸，您到今儿还不知道那玩辫子的是谁？&ot;&ot;谁？你知道，为嘛瞒着你三爷！？&ot;&ot;三爷是嘛人，您不叫小的张嘴，小的哪敢在您面前逞大尾巴鹰？&ot;&ot;三爷叫你说！&ot;玻璃花没想到这小子知道傻巴，急啾啾地问。

玻璃花的火气明显落下一截，蔡六含着笑点点头说：&ot;好，我告您，那玩辫子的在西头担挑儿，卖炸豆腐，人叫&039;傻二&039;，这是贱名。&ot;天津卫的孩子从小就有个贱名，叫什么傻蛋、狗剩儿、狗蛋、屁眼子、大臭、二臭、三臭、秃子、狗不理等等。据说，那是为了叫阎王爷听见，瞧不上，就写不到生死簿上去，永远也点不走，能长命。不管人们信不信，大家都这么做，图个吉利。&ot;这傻王八蛋的大名呢？&ot;&ot;臭炸豆腐的，谁叫他大名？&ot;&ot;他的窝在哪儿？&ot;蔡六见玻璃花被自己的话抓住了，便有意说得静心静气，慢条斯理，好压住玻璃花的火气：&ot;多半在西头吕祖堂一带。哪条街哪个门可说不准。我小时候，家就在吕祖堂后边。记得六七岁时，我娘领我去庙里烧香，认师傅，打小辫儿。不是说，那么一来，就算入佛门了；有佛爷保着，不会再惹病招灾。那天，正赶上傻二去剃小辫儿。按照庙里的规矩，凡是认师傅的，到了十二岁再给老道点钱，老道在大殿前横一条板凳，跳过去，就出家成人，熬过了&039;孩灾&039;俗例这叫做&039;跳墙&039;照规矩，跳过板凳，就不许回头，跑出庙门，直到剃头铺，把娃娃头剃成大人样。这例儿三爷您听说过吧！&ot;&ot;往下说--&ot;&ot;傻二的辫子长得特足。十二岁跟大人一般粗细，辫梢长过屁股。他跑出庙门，没去剃头铺，直奔回家，听说他舍不得头上的辫子。所以他现在才长得这么粗，像条大鞭子。&ot;&ot;你总提他穿开裆裤时候的事儿干嘛？三爷问他那狗尾巴上有嘛功夫？

&ot;&ot;您别急，小的全告诉您，半句也不留。听人说他爹有两下子，可从来没跟人使过，天天都在西头那边走街串巷，卖炸豆腐，听说他家是安次县人，那边人多练查拳。但傻二能耍辫子，从来没人知道。再说天下谁听说过辫子上还能有功夫？

外边人都议论着，拿辫子当刀枪使唤，真是蝎子屎--毒（独）一份儿了。&ot;&ot;那傻巴的功夫是他爹传的？&ot;&ot;多半是吧，还能有谁？对了，从小听说，他爹罚他，就把他小辫拴在树上吊着。人都说他爹做买卖挺和气，对孩子却够狠的。他家就爷儿俩。还有人说，傻二是他爹领来的。亲骨肉谁舍得把儿子的小辫拴在树上吊着？现下再回回味儿，想必那就是练功吧！&ot;&ot;说完了？&ot;&ot;呵--&ot;&ot;就这点屁，顶嘛用，滚吧！&ot;蔡六没动劲儿，稳稳当当说：&ot;您别急。事说完，话没完。

小的想告诉您，那傻二虽然有功夫，三爷您能耐却比他强！&ot;玻璃花用他那浑球般的花眼珠盯蔡六一眼：&ot;你小子拿我找乐子，还是捧我？&ot;&ot;哪的话，小的再有胆，也不敢跟您开涮！小的虽然不会武艺，却看得出来，傻二全靠着那条辫子沾便宜。您琢磨，动手时谁还防着对方的辫子？可他的辫子一甩出来，就等于两条胳膊再加上一条。三条胳膊对您两条胳膊，您还不吃亏？&ot;玻璃花听得入神，不觉点两下头。冯掌柜忙说：&ot;那辫子一转，何止三条胳膊，简直是千手观音。

&ot;玻璃花没搭理冯掌柜，直盯着蔡六一张白净的脸儿问道：&ot;你说三爷拿嘛法儿降他？&ot;蔡六这才给玻璃花指出一条明道：&ot;您有那么多有能耐的朋友，谁有绝招就叫谁来，他们还不全听您三爷的招呼！&ot;&ot;去你妈的！三爷打架向来一对一。

&ot;玻璃花说着照蔡六当胸就一拳。蔡六却看出玻璃花尖巴脸上有了活气，显然是听得中意，也中了自己&ot;移花接木&ot;之计。这时，矬壮的死崔闯进来。蔡六忙给冯掌柜使了眼色走出来。到了前屋，蔡六笑着对冯掌柜说：&ot;这下子，玻璃花该滚蛋了。&ot;冯掌柜迷迷糊糊，没弄明白。蔡六说：&ot;我知道他怕傻二那条辫子，便出个道儿，叫他去找人帮忙。他一去，咱就算把这位爷请出去了。&ot;&ot;他肯去吗？&ot;&ot;他恨不得吃了傻二，怎能不去？&ot;&ot;要是打不过傻二，不又回来了？&ot;蔡六笑道：&ot;您放心，无论胜败都不会回来了！如果胜，就用不着住在咱铺子里；如果败，甭说咱铺子，连估衣街上也呆不住了。&ot;冯掌柜依然忧虑未解地说：&ot;崔四爷未必肯叫他去吧！&ot;蔡六说：&ot;您还没看透，死崔不是不叫他出头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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