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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俊伴着谢何夫妇一起来的,三个人站在无尘的禅房外,这本是谢盏最亲密的三个人,然而现在便如同陌生人一般。看到他们的时候,谢盏是有些惊诧的,这对夫妇像是瞬间老了几十岁一般。
王氏此时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头发也完全剪了,脸色苍白,嘴唇干涸,早已没了当初端庄素雅的模样。她看着谢盏,看着那张与阿休十分相似的脸,看着那双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掉着眼泪,脸上很快被泪水浸湿了,那双眼中,也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欣喜了。
谢何冷静一些,盯着谢盏,嘴唇也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在谢盏的记忆中,谢何很威严,他很少和他说话,看一眼都像嫌多了,后来,他和元熙帝的关系不明不白,谢何亲自出面劝导了他,说若是他再执迷不悟,谢家便与他断绝关系。他依旧记得那时,谢何严厉的眼神和冷厉的面孔。
&ldo;阿爹、阿娘、阿盏,屋里聊吧。&rdo;唯一一个已经惊诧激动过、理智尚在的谢俊,出口道。
然后,他们便坐到了一间禅房中,那是无尘临时为谢盏准备的,连茶水都没有。王氏四处看了看,眼泪又落了下来,半晌才道了一句:&ldo;佛祖庇佑。&rdo;
&ldo;阿盏,跟我回谢家吧。&rdo;谢俊道。
若是寻常父母,此时相见必然是这一句,而王氏和谢何都是说不出来的。他们夫妇的名声并非靠着别人的夸赞而传出去的,他们比一般人聪明许多,知道横亘在谢盏和谢家之间的是什么。
谢俊说完后,谢盏果然道:&ldo;我不会回去的。&rdo;
谢俊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王氏在谢盏的对面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呆呆地看了半晌,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天意便是这般弄人,谢盏年幼的时候便是盼着王氏能够多看他一眼,盼到最后什么都没盼到,当他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却又轻易地得到了这一切。
谢盏坐在那里,坦然面对。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氏终于开口:&ldo;我生了五个孩子,一个女儿,四个儿子,我生第三个儿子的时候,是最辛苦的时候,也是最珍惜的时候。那时,整日都是提醒吊胆的,每一日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摸自己的肚子,生怕肚子不见了。那时,我日日都盼着孩子能健健康康地生出来,我想,我苦命的孩子,待出生了,一定要弥补他在娘胎中受的苦……&rdo;
她想到了旧事,情绪渐渐有些失控,泪眼朦胧地盯着谢盏:&ldo;阿盏,是阿娘对不起你,都怪阿娘没有认出你。如果可以重来,阿娘一定会……但是没有重来了,发生的事改变不了……&rdo;
&ldo;子不教,父子过,你做的那些事,都怪我这个父亲没有教养好。&rdo;一直沉默的谢何也终于开口了,&ldo;所以我以前的话也错了,该死的不是你,而是我这个父亲。&rdo;
&ldo;阿爹,你还说这些做什么。&rdo;谢俊道。
谢何的性子便是如此,哪怕经历这般大的变故,心中依旧藏着一杆秤,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佞幸便是错,只是他不再将错加诸在谢盏的身上,而是自己的身上。他这般爱惜羽毛的人,承认自己的错,本就需要极大的勇气。
王氏渐渐冷静下来,她轻声问道:&ldo;阿盏,你以后便打算留在栖霞寺吗?&rdo;
谢盏看着她,没有说话。
王氏像是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一些什么,心中慌乱:&ldo;佛门禅音,醒神悟性,你若喜欢这里,便留在这里吧。&rdo;
谢盏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有些冷:&ldo;无心向佛,留在佛门中,便是对佛不敬。&rdo;
王氏的眼神闪了一下:&ldo;那你想去往何处?或是想隐居避世?会稽山或东山那边,谢家有别墅建于那边,清静自然,你若是想,我便着人送你去。&rdo;
王氏是聪慧的,她知道谢盏是不可能回到谢家的,此时更担心的便是好不容易找回的儿子突然消失不见,所以想尽办法,在他不抵触的情况下,将他安排到自己知道的地方。
谢盏不愿再谈:&ldo;再看吧。&rdo;
王氏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半晌后才勉强挤出一个笑:&ldo;想好去哪里的时候,便告知阿娘一声吧。&rdo;
看到谢盏活过来,王氏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样子,精神好了许多,她能思考了,脑子迅速转动着。她不想引起儿子的反感,当看到谢盏眉头皱起来的时候,便没有再留下去,而是带着丈夫和儿子出了门。
刚走出院子,谢俊便问道:&ldo;阿娘,为何不劝阿盏回谢家?&rdo;
&ldo;他不会回去的。&rdo;王氏低声道。
&ldo;那现在怎么办?&rdo;
&ldo;我想在这栖霞寺中住几日。&rdo;王氏转头看着身后的院子道。
王氏在栖霞寺中住了下来,她年轻的时候便时常来寺庙中,与其中僧人很熟悉,很快寻了一处离谢盏住的院子近的地方。
王氏在那住着,偶尔回去谢盏的院子里拜访,去的时候还会带一些东西,或一盏茶,或一个荷包,都是自己费尽心思准备的。
她也不久留,只是将那些东西交到谢盏的手中,便离去了。
开始的时候,谢盏不曾多看一眼,收的次数多了,便会盯着那些东西发呆了。茶是无数道茶水跑出来的,泛着浓郁的香气,荷包是王氏一针一线fèng出来的,十分精致。
&ldo;公子,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呢?&rdo;有一日,朔风看着谢盏盯着手中的荷包发呆,终于忍不住道,&ldo;公子,若是你舍不得,那便不要走了吧。&rdo;
谢盏回神,将荷包放在了桌子上:&ldo;再晚几日吧。&rdo;
自那一日,谢盏和无尘谈过心后,无尘像是想起了旧事,脸上不再是无悲无喜,总笼罩着一层阴翳。谢盏与他下棋的时候,无尘也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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