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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第1页）

当下沈三玄将脑袋垂得偏在肩膀上，显出那万分为难的样子，走进屋来，皱着眉对沈大娘道：&ot;你瞧我这份为难。&ot;又低了一低声音道：&ot;我的嫂嫂！那枪子儿，可是无情的。若是真开起枪来，那可透着麻烦。&ot;沈大娘这两天让刘将军、尚军长一抬，已经是不怕兵，现在让盒子炮一吓，又怕起来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沈三玄道：&ot;姑娘！你瞧你妈这份儿为难，你换件衣服，让我送你去吧。&ot;凤喜这时已哭了一顿子，又在窗户下躲着看了一阵，见那几个护兵，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那大马靴只管走着咯吱咯吱的响，也呆了。听了三玄说陪着一路去，胆子略微壮了一些，正要到外面屋子里去和母亲说两句，两只脚却如钉在地上一般，提不起来。停了一停，扶着壁子走出来，只见她母亲两只胳膊互相抱着，浑身如筛糠一般的抖。凤喜将两手慢慢的抚摸着头发，望了沈大娘道：&ot;既是非去不可，我就去一趟。反正也不能把我吃下去。&ot;沈三玄拍掌一笑道：&ot;这不结了！大姑娘！我陪你去，保你没事回来，你赶快换衣服去。&ot;凤喜道：&ot;咱们卖的是嘴，又不是开估衣铺，穿什么衣服去。&ot;只在这时，已经有一个兵闯进屋来，问道：&ot;闹了半天，怎么衣服还没有换呢？我们上头有命令，差使办不好，回去交不了数，那可别怪我们弟兄们不讲面子了。&ot;沈三玄连道：&ot;这就走！这就走！&ot;说着话，将凤喜先推进屋子里去，随后两手拖起沈大娘离开椅子，也将她推进屋去。当她们进了屋子，其余两个兵，也进了外面屋子了。娘儿俩话也不敢说，凤喜将冷手巾擦了一擦脸上的泪痕，换了件长衣，走到外面屋子里，低声说道：&ot;走哇！&ot;三个兵互相看着，微笑了一笑，走出了院子。沈三玄装出一个保护人的样子，紧紧跟随凤喜，一同上了汽车，一直开到刘将军家来。

一路上，凤喜心里想着，所谓堂会，恐怕是靠不住的事。我是个不唱大鼓书的人了，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及至到了刘将军家门首，一见汽车停了不少，是个请客的样子，堂会也就不假了。下了车，三玄已不见，就由两个护兵引导，引到一所大客厅前面来。客厅前帘子高挂，有许多人在里面。有躺在藤榻上的，有坐着说话的，有斜坐软椅上，两脚高高支起，抽着烟卷的。看那神情，都是大模大样。刘将军、尚师长也在那里，今天见面，那一副面孔，可就不像以前了，望着一睬也不睬。

这大厅外是个院子，院子里搭着凉棚，六七个唱大鼓书的姑娘，都在那里向着正面客厅坐着。凤喜也认得两三个，只得上前招呼，坐在一处。因为这院子里四围，都站着拿枪的兵，大姑娘们，都斯斯文文的，连咳嗽起来，都掏出手绢来捂住了嘴。坐了一会，由客厅里走出一个武装马弁，带了护兵，就在凉棚中间，向上列着鼓案，先让几个大鼓娘各唱了一支曲子。随后，客厅里电灯亮了，中间正摆着筵席，让客入座。

这时，刘将军将手向外一招道：&ot;该轮着那姓沈的小妞儿唱了，叫她就在咱们身边唱。&ot;说着，用手向酒席边地上一指，表示是要她在那里唱的意思。马弁答应着，在外面将沈三玄叫了进来。沈三玄提着三弦子走到客厅里去，突然站定了脚，恭恭敬敬向筵席上三鞠躬。凤喜到了这种地步，也无可违抗，便低了头，走进客厅。沈三玄已是和别人借好了鼓板，这时由一个护兵捧了进来。所放的地方，离着筵席，也不过二三尺路。刘将军见她进来，倒笑着先说道：&ot;沈小姐！劳驾，我们可就不客气了。&ot;说时，他用手上的筷子，照着席面，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圈。然后将筷子向凤喜一指，笑道：&ot;诸位！你可别小瞧了人，这是一位女学生啦。我有心抬举她，和她交个朋友，她可使出小姐的身分，不肯理我。可是我有张天师的照妖镜，照出了她的原形。今天叫两个护兵，就把她提了来了。今天我得让我的同行，和她的同行，比上一比，瞧瞧咱们可够得上交个朋友？&ot;沈三玄听说，连忙放下三弦，走近前一步，向刘将军请了一个安，满面是笑道：&ot;将军！请你息怒。我这侄女儿，她是小孩子，不懂事。她得罪了将军，让她给将军赔上个不是，总让将军平下这口气。&ot;刘将军眼睛一瞪道：&ot;你是什么东西？这地方有你说话的份儿？&ot;说着，端起一杯酒，照着沈三玄脸上泼了过去。沈三玄碰了这样一个大钉子，站起来，便偏到一边去。

这时，尚师长已是伸手摇了两摇，笑道：&ot;德柱！你这是何必，犯得着跟他们一般见识。他既然是说，让凤喜给你赔不是，我们就问问他，这个不是，要怎样的赔法？&ot;说着话时，偷眼看看凤喜，只见凤喜手扶着鼓架，背过脸去，只管抬起手来擦着眼睛；沈三玄像木头一般笔直的站着。便笑道：&ot;你这一生气不打紧，把人家逼得那样子。&ot;说时，将手向沈三玄一挥，笑道：&ot;得！你先和她唱上一段吧。唱得刘将军一开心，不但不罚你，还有赏呢。&ot;沈三玄借了这个机会，请了一个安，就坐下去，弹起三弦子来。

凤喜一看这种形势，知道反抗不得，只好将手绢擦了一擦眼睛，回转身来，打着鼓板，唱了一支《黛玉悲秋》。刘将军见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儿，又唱得这样凄凉婉转，一腔怒气，也就慢慢消除。凤喜唱完，合座都鼓起掌来。刘将军也笑着吩咐马弁道：&ot;倒一杯茶给这姑娘喝。&ot;尚师长便向凤喜笑道：&ot;怎么样？我说刘将军自然会好不是？你这孩子，真不懂得哄人。&ot;他一说，合座大笑起来。凤喜心想，你这话分明是侮辱我，我凭什么要哄姓刘的？心里正在发狠，手上让人碰了一碰，看时，一个彪形大汉，穿了武装，捧了一杯茶送到面前来。凤喜倒吃了一惊，便勉强微笑着道了&ot;劳驾&ot;，接过茶杯去。刘将军道：&ot;凤喜！你唱得是不错，可是刚才唱的那段曲子，显着太悲哀，来一个招乐儿的吧。&ot;尚师长道：&ot;那末，唱个《大妞儿逛庙》吧。&ot;刘将军笑道：&ot;不！还是来个《拴娃娃》吧。&ot;这一说，大家都看着凤喜微笑。

原来旧京的风俗，凡是妇人，求儿子不得的，或者闺女大了，没有找着婆婆家，都到东岳庙里去拴娃娃。拴娃娃的办法，就是身上暗藏一根细绳子，将送子娘娘面前泥型小孩，偷偷的拴上。这拴娃娃的大鼓词，就是形容妇人上庙拴娃娃的一段事情，出之于妙龄女郎之口，当然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了。而且唱这种曲子，不但是需要口齿伶俐，而且脸上总要带一点调皮的样子，才能合拍。若是板着一副面孔唱，就没有意思了。凤喜不料他们竟会点着这种曲子，正要说&ot;不会&ot;时，沈三玄就对她笑道：&ot;姑娘！你对付唱一个吧。&ot;刘将军道：&ot;那不行！对付唱不行，一定得好好的唱。若是唱得不好，再唱一遍，再唱不好，还唱三遍，非唱好不能完事。&ot;凤喜一肚子苦水，脸上倒要笑嘻嘻的逗着老爷们笑，恨不得有地fèng都钻了下去。转身一想，唱好既是可以放走，倒不如哄着他们一点，早早脱身为妙。心思一变，马上就笑嘻嘻的唱将起来。满席的人，不像以前那样爱听不听的了，听一段，叫一阵好，听一段，叫一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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