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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第1页）

到了车上，陶太太对家树道：&ot;今天你的机会好，头等座客人很少，你一个人可以住下这间房了。&ot;伯和笑道：&ot;在车上要坐两天，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还觉得怪闷的。&ot;陶太太将鞋尖向摆在车板上的水果蒲包，轻轻踢了两下，笑道：&ot;那要什么紧！有这个东西，可以打破长途的岑寂呢。&ot;这一说，大家又乐了。何丽娜笑道：&ot;陶太太！你记着吧，往后别当着我说错话，要说错了，我可要捞你的后腿哩。&ot;陶太太笑道：&ot;是的，总有那一天。若是不捞住后腿，怎么向墙外一扔呢？&ot;何丽娜还不懂这话，怔怔的向陶太太望着。陶太太笑道：&ot;这是一个俗语典故，你不懂吗？就叫&039;&039;进了房，扔过墙&039;&039;。&ot;家树听了这话，觉得她这言语，未免太显露一点。正怕何丽娜要生气，但是她倒笑嘻嘻的，伸着手在陶太太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这一间屋子，放了两件行李，又有四个人，就嫌着挤窄。家树道：&ot;快开车了，诸位请回吧。&ot;陶太太就对伯和丢了一个眼色，微笑道：&ot;我们先走一步，怎么样？&ot;伯和便向家树叮嘱了几句好好照应姑母病、到了家就写信来的话，然后就下车。

这时，何丽娜在过道上，靠了窗户站住，默然不语。家树只得对她道：&ot;密斯何！也请回吧。&ot;何丽娜道：&ot;我没有事。&ot;说着这三个字，依然未动。伯和夫妇，已经由月台上走了。家树因她未走。就请她到屋子里来坐。她手拿着那小皮包，只管抚弄。家树也不便再催她下车，就搭讪着去整理行李。忽然月台上当当的打着开车铃了，何丽娜却打开小皮包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笑道：&ot;我还有一样东西送你。&ot;递着东西过来时，脸上也不免微微的有点红晕。家树接过来一看，却是她的一张四寸半身相片。看了一看，便捧着拱了一拱手道声&ot;谢谢&ot;。何丽娜已是走出车房门，不及听了。家树打开窗子，见她站在月台上，便道：&ot;现在可以请回去了。&ot;何丽娜道：&ot;既然快开车，何以不等着开车再走呢。&ot;说着话时，火车已缓缓的移动，何丽娜还跟着火车急走了两步，笑道：&ot;到了就请来信，别忘了，别忘了。&ot;她一只右手，早举着一块粉红绸手绢，在空中招展。家树凭了窗子，渐渐的和何丽娜离远，最后是人影混乱了，看不清楚，这才坐下来。将她递的一张相片，仔细看了看，觉得这相片，比人还端庄些。纸张光滑无痕，当然是新照得的了。于此倒也见得她为人与用心了。满腹为着母亲病重的烦恼，有了何丽娜从中一周旋，倒解去烦闷不少。

车子开着，查过了票，茶房张罗过去了，家树拉拢房门，一人正自出神。忽听得门外有人说道：&ot;你找姓樊的不是？这屋子里倒是个姓樊的。&ot;家树很纳闷：在车上有谁来找我？随手将门拉开，只见关寿峰和着秀姑，正在和茶房说话，便说道：&ot;是关大叔！你们坐车到哪里去？&ot;于是将他二人引进房来。寿峰笑道：&ot;我们哪里也不去，是来送行的。&ot;家树道：&ot;大概是在车上找我不着，车子开了，把你带走的。补了票没有？&ot;寿峰连连摇手道：&ot;不是不是，我们原不打算来送行，自你打我舍下去了之后，我就找了我一个关外新拜门的徒弟，和他要了一支参来，这东西虽然没有玻璃盒子装着，倒是地道货。我特意送到车站，请你带回去给老太太泡水喝。可是一进站，就瞧见有贵客在这儿送行，我们爷儿俩，可不敢露面，买了到丰台的票，先在三等车上等着，让开了车，我再来找你。&ot;说着话时，他将胁下夹着的一个蓝布小包袱打开，里面是个人家装线袜的旧纸盒子。打开盒子，里面铺着干净棉紫，上面也放着两支齐整的人参，比何丽娜送的还好。

家树道：&ot;大叔！你这未免太客气了，让我心里不安。&ot;寿峰道：&ot;不瞒你说，叫我拿钱去买这个，我没有那大力量。我那徒弟，就是在吉林采参的。我向来不开口和徒弟要东西，这次我可对他说明，要送一个人情，叫他务必给我找两支好的。我就是怕他身边没有，要不白天我就对你明说了。&ot;家树道：&ot;既不是大叔破费买来的，我这就拜领了。只是不敢当大叔和大姑娘还送到丰台。&ot;寿峰笑道：&ot;这算不了什么！我爷儿俩，今夜在丰台小店里睡上一宿，明天早上慢慢溜达进城，也是个乐事。&ot;他虽这样说，家树觉着这老人的意思，实在诚恳。口里连说：&ot;感激感激。&ot;寿峰笑道：&ot;这一点子事，都得说上许多感激，那我关老寿一生，也不知道要感激人家多少呢！&ot;家树道：&ot;大叔来倒罢了，怎好又让大姑娘也出一趟小小的门！&ot;秀姑自见面后，一句话也不曾说，这才对家树微微笑了一笑。寿峰道：&ot;老弟！咱们用不着客气。&ot;说话时，火车将到丰台，寿峰又道：&ot;你白天说，有令亲的事要我照顾。我瞧你想说又怕说，话没有说出来。你尽管说，究竟是怎么回事？&ot;家树顿一顿，接上又是一笑。寿峰道：&ot;有什么意思，只管说，我办得到，当面答应下了，让你好放心；办不到，我也是直说，咱们或者也有个商量。&ot;家树又低头想了想，笑道：&ot;实在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你二位无事，可以常到那边坐坐。她们真有事，就会请教了。&ot;寿峰还要问时，秀姑就道：&ot;好！就是那么着吧。你瞧外面，到了丰台了。&ot;大家向外看时，一排一排的电灯，在半空里向车后移去。灯光下，已看到站台。寿峰说了一声&ot;再会&ot;，就下了车。家树也出了车房，送到车门口。见他父女二人立在露天里，电灯光下，晚风一阵阵吹动他们的衣服角，他们也不知道晚凉，呆呆的望着这边。寿峰这老头子，却抬起一只手来，不住的抓着耳朵边短发。彼此对着呆立一会，在微笑与点头的当儿，火车已缓缓出了站。

寿峰父女，望不见了火车，然后才出站去，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第二天，起了个早，就走回北京来。过了两天，便叫秀姑到沈家去了一趟。沈家倒待她很好，留着吃饭，才让她回家。秀姑对父亲说：&ot;他们家，一共只三口子人，一个叔叔，是整天的不回家；家里就是娘儿俩，瞧着去，姑娘上学，娘在家里做活。日子过得很顺遂的，大概没什么事。&ot;寿峰听说，人家家里只有娘儿俩，去了也觉着不便。过一个礼拜，就让秀姑去探望她们一次。后来接到家树由杭州寄来的回音，说是母亲并没有大病，在家里料理一点事务，就会北上的。寿峰听到这话，更认为照应沈家一事，无关重要了。

有一天，秀姑又从沈家回来，对寿峰道：&ot;你猜沈姑娘那个叔叔是谁吧？今天可让咱碰着了。瞧他那大年纪，可不说人话。&ot;寿峰道：&ot;据你看是个怎样的人？&ot;秀姑哼了一声道：&ot;他烧了灰，我也认识。不就是在天桥唱大鼓的沈三玄吗？&ot;寿峰道：&ot;不能吧！樊先生会和这种人结亲戚？&ot;秀姑道：&ot;一点也不会假。他今天回来，醉得像烂泥似的。他可不知道我在他们姑娘屋子里，一进门就骂上了。他说：&039;&039;姓樊的太不懂事，娘也有钱，女也有钱，怎么就不给我的钱！咱们姑娘吃他一点，喝他一点，就这样给他，没那么便宜事。他家在南方，知道他家里是怎么回事？咱们姑娘，说不定是给他做二房做三房，要不，他会找媳妇找到唱大鼓的家里来？既是那末着，咱们就得卖一注子钱。我沈三玄混了半辈子，找着有钱的主儿了，我还不应该捞几文吗？&039;&039;她母女俩听了这话，真急了，都跑了出去说是有客。你猜他怎么说？他说&039;&039;客要什么紧！还能饿肚子不吃饭吗？她也要吃饭，咱们闹吃饭的事，就不算冲犯着她。&039;&039;&ot;寿峰手上，正拿着三个小白铜球儿，挪搓着消遣，听了这话，三个铜球，在右掌心里，得儿丁当，得儿丁当，转着乱响。左手捏着一个大拳头举起来，瞪了眼对秀姑道：&ot;这小子别撞着我！&ot;秀姑笑道：&ot;你干嘛对我生这么大气？我又没骂人。&ot;寿峰这才把一只举了拳头的手，缓缓放下来。因问道：&ot;后来他还说什么了？&ot;秀姑道：&ot;我瞧着她娘儿俩怪为难的，当时我就告辞回来了。我想这姑娘，一定是唱大鼓书的。她屋子里，都挂着月琴三弦子呢。&ot;　　寿峰听了，昂着头只管想，手心里三个白铜球，转的是更忙更响了。自言自语的道：&ot;樊先生这人，我是知道的，倒不会知道什么贫贱富贵。可是不应该到唱大鼓书的里面去找人。再说，还是这位沈三玄的贤侄女。--这姑娘长得美不美呢？&ot;秀姑道：&ot;美是美极了。人是挺活泼，说话也挺伶俐。她把女学生的衣服一穿，真不会想到她是打天桥来的。&ot;寿峰点点头道：&ot;是了，算樊先生在糙窠里捡到这样一颗夜明珠，怪不得再三的说让我给她们照应一点。大概也是怕会出什么毛病，所以一再的托着我，可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既是这么着，我明天就去找沈三玄，教训他一顿。&ot;秀姑道：&ot;不是我说你，你心眼儿太直一点。随便怎么着，人家总是亲戚，你的言语又不会客气，把姓沈的得罪了，姓樊的未必会说你一声好儿。他又没做出对不住姓樊的什么事，不过言语重一点，你只当我没告诉你，就结了。&ot;寿峰虽觉得女儿的话不错，但是心里头，总觉得好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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