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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页）

语气激烈，已抱必死之心。林旭亦复如此，就刑时&ldo;含笑口微哄&rdo;（见《唐恒虞渊集》），如此从容，则根本未存脱罪之想，亦无所谓&ldo;将使同党无辞脱罪&rdo;。因为此案只论利害，不论是非，脱罪不脱罪，根本不在承认不承认。

二、其时刑部司官，或与&ldo;四京卿&rdo;有旧，或则敬服其人，所以狱中甚受优遇。即使此诗笺落入狱卒之手，亦绝不致&ldo;呈堂&rdo;。按：是时刑部提守厅主事为乔茂萱，对系狱的&ldo;四京卿&rdo;颇为照顾。唐恒诗中&ldo;幸赖乔公贤，为收无家骨&rdo;的&ldo;乔公&rdo;，即指乔茂萱。

如上所述，此诗确为《狱中示复生》，而非八月初三以诗代简，劝阻以东汉何进、董卓之史事为鉴。而梁启超所以要作此解释，原因很简单，是替他的老师康有为掩饰一大错。这一错就是：早有人说过袁世凯不可靠，主张用董福祥，而康有为不听，出之以鲁莽，派谭嗣同说袁，以致一败涂地。岂非康有为要负最大责任？

第二章必死之心（3）

至于陈石遗说此诗的技巧，自是专家的见解。但是此诗故典今用的特殊涵义，则以未暇深考，故亦不能搔着痒处。

林旭此诗之妙，在活用&ldo;健者&rdo;一典。而&ldo;青蒲&rdo;意何所指，尤须确切掌握，始能明其主旨。主旨既明，始知此诗章法，如水就下，流畅无比，固无所谓&ldo;倒戟而出&rdo;。

&ldo;青蒲&rdo;典出《后汉书史丹传》：史丹，字君仲，鲁国人，元帝即位，为侍中。时定陶共王有才艺，子母俱爱幸，而太子颇有酒色之失，母王皇后无宠。上寝疾，皇后太子皆忧，丹以亲密臣，得侍疾，候上闲独寝时，直入卧内，伏青蒲上，涕泣言曰：&ldo;皇太子以适长，立十余年，名号系于百姓，天下莫不归心，臣子见定陶王爱幸，道路流言，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若审此，公卿以下必以死争，不奉诏。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rdo;天子素仁，见丹涕泣言又切至，大感曰：&ldo;皇后谨慎，先帝又爱太子，吾岂可达旨？&rdo;太子由是为嗣，成帝立，累迁左将军。

此传下注&ldo;青蒲&rdo;：孟康曰，以青蒲为席，用蔽地也。应劭曰：以青规地曰青蒲。自非皇后，不得至此。

如上可知，青蒲本指御寝四周，则惟皇后可到，但引申为天子燕息之处，则亦为近臣可履之地。由于此处警戒特严，所以造膝独对，不足为外人道的一切机密隐私，不虞外泄。切谏者乃得尽其依慕的私情，呜咽难言，出于饮泣，不须顾虑顾瞻，与庙堂之上，君臣析疑辨难，必应顾及体制者，情形不同，效果亦各异。

然则林旭之&ldo;青蒲饮泣&rdo;是向谁切谏？当然不是光绪。如是光绪，则向用方殷，不必泣谏，所谏必从，岂得谓之为&ldo;知何补&rdo;？

既非光绪，自是慈禧。自甲午年起，撤帘归政的慈禧太后，复又过问大政。此一太后与其他深宫颐养，不见外臣的太后不同。是故&ldo;青蒲&rdo;之典不适用于其他太后独能适用于慈禧。林旭此时的身份，等于军机大臣。而汉人中的军机大臣、上书房行走的师傅、南书房翰林等，向来为太后、皇帝视如家人，所以林旭是够资格踏上&ldo;青蒲&rdo;的。

自拟史丹，而以汉元帝拟慈禧太后，则泣谏之事为何，不问可知。意谓即使请见慈禧太后，无论怎么样地痛哭流涕，苦劝两宫母子和好，慈禧亦绝不会谅解光绪，更谈不到放手不问，任光绪独裁大政。

第二句的意思最为显豁，&ldo;国士待我，国士报之&rdo;。今以格于母子不和，新旧冲突，凡所展布，窒碍难行；徒以国士自许，终无以酬答深恩。慷慨有两义：一是&ldo;发言慷慨，至于流涕&rdo;；一是慷慨轻生。此句中的慷慨，兼赅两义。

因为如此，兵谏乃不可免。此为自然形成的结论，隐在第二句与第三句的空白之中，是则&ldo;千里草&rdo;指董福祥，断无可疑，此典出《后汉书五行志》：献帝初，京师童谣曰：&ldo;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rdo;

如照梁启超的解释，以为董指董卓：乃林旭鉴于东汉何进清君侧，导致董卓专政，&ldo;遂以此诗代致谭等，表示反对&rdo;，则此事所关至大，不容误解，何不径用拿&ldo;卓&rdo;字拆开来的&ldo;十日卜&rdo;？如谓&ldo;十日卜&rdo;代&ldo;千里草&rdo;的&ldo;十&rdo;字，在平仄上虽可通融，但诗句不响。这是论到诗法，我亦别有所说。

陈石遗指出，林旭诗学陈后山，则当以宋诗的义法来探究此诗的内蕴。周弃子先生曾向我说：唐诗末流，至为空泛；陈套烂语，摇笔即来，人人可吟，处处可用，空有架子而内无其人，是为&ldo;假唐诗&rdo;。如画坛某巨匠所作者是。矫唐诗末流之弊，惟有宋诗，宋诗讲究切实，所以不但动词、形容词讲究，副词更不轻下，必千锤百炼，求其至当，此为宋诗的特色，亦为宋诗的精义。准此而论，则&ldo;我为君歌千里草&rdo;的&ldo;歌&rdo;字，应该从好的方面去看。&ldo;歌&rdo;字虽从&ldo;童谣&rdo;之&ldo;谣&rdo;而来，但亦有歌颂之意，衍化为称许、推荐，自然是指董福祥。复以末句相参，更为确定。

第三句、第四句，密切相关，但亦可视作倒装句法。依语言的习惯来说，如是&ldo;这个人不好，我推荐那个人&rdo;，则应作：&ldo;本初健者莫轻言，我为君歌千里草&rdo;而所以用&ldo;我为君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rdo;者，因为重点在&ldo;莫轻言&rdo;。

兹先研究&ldo;健者&rdo;一典，《后汉书》一百四袁绍传：卓议欲废立，谓绍曰：&ldo;天下之主，宜得贤明。每念灵帝，令人愤毒。董侯似可，今当立之。&rdo;绍曰：&ldo;今上富于春秋，未有不善宣于天下。若公违礼，任情废嫡立庶，恐众议未安。&rdo;卓按剑叱绍曰：&ldo;竖子敢然！天下之事，岂不在我？我欲为之，谁敢不从！&rdo;绍诡对曰：&ldo;此国之大事，请出与太傅议之。&rdo;卓复言：&ldo;刘氏种不足复遗。&rdo;绍勃然曰：&ldo;天下健者，岂惟董公？&rdo;横刀长揖径出。

&ldo;天下健者，岂惟董公&rdo;是肯定了董卓为健者，袁绍作此言，虽有以健者自居之意，毕竟未正面说：我亦健者。因此&ldo;本初健者&rdo;四字，如科举时代考八股所出的&ldo;截搭题&rdo;，字面固有完整的意义，却非四书五经中的原文。了解到这一点，本初是本初，健者是健者，须先确定其个别的意义，再看它综合起来会产生什么样的新义。

&ldo;本初&rdo;犹如&ldo;千里草&rdo;，只是切一个姓氏，故知指袁世凯。&ldo;健者&rdo;则如奇書（网！≈收集整理上所论，指董卓无疑。&ldo;袁世凯&rdo;加&ldo;董卓&rdo;，意谓袁世凯是董卓，故&ldo;莫轻言&rdo;！

&ldo;健者&rdo;只能作如是解，否则就不通。倘谓&ldo;健者&rdo;应望文生义，照字面解释为&ldo;有力量的人&rdo;，则以反对废立的袁本初拟袁世凯，正当极力拉拢，为何&ldo;莫轻言&rdo;？

从逻辑上去解释&ldo;青蒲&rdo;与&ldo;健者&rdo;在林旭意中的涵义，不但整首诗可以说得通，而且亦可解决传述纷歧的问题，确定了这首诗二十八字的每一个字。为醒豁起见，录正如下：狱中示复生青蒲饮泣知何补（非用）？慷慨难酬国士恩。我（非欲）为君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