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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见凤兮不语,互换眼色,奚云绶又道:“承奚王此招甚妙,进可攻退可守,便是一方做大也……”“西平王多虑了。”凤兮被奚云绶探索的眸光烦的不耐,然嘴边的笑意却有丝苦涩:“别说上有朝臣的观瞻,下有百姓的瞩目,妄自尊大,霸守一方便等同乱臣贼子,我家王爷一心效忠朝廷,断不会如此悖谬糊涂。”话毕,凤兮垂了幽幽算计的眸子,内里一阵冰寒。这奚云绶早先还与谈辛之站在一方,这一听说北方形势便有倒戈相向的意味,便摆明了联合东宫承共同牵制对抗,但也幸好她对前方大局所知不多,他二人邀她如此谈判,也终不会有结果。东宫承抚鬓而顺,扫了眼同样斜眸望来的奚云绶,二人各怀心思,又一同审视沉默不语的凤兮。貌,依然美艳,妖冶多姿,着实怜人,可却似平添了一种琢磨不透的深奥,仿若诡异难测深浅的枯井,投石问之无声无息,直至蓄满清泉,一望清澈纯粹,再投一石竟由底层窜起厚实污秽的泥沙。静静的,凤兮不声不息的抬眸望来,沉寂的令人心紧,淡漾开一抹诡异的笑,唇吻翕辟,不知何词。东宫承坐的稍远未听清,奚云绶却听得真真的。“隔壁有人。”东宫承心下微动,隐约也嗅到一丝飘渺香气——龙涎香。奚云绶常年染病,服药颇多,嗅觉已受影响,但见他二人神色异常,也猜出几分隔壁人的身份。不约而同的,东宫承与奚云绶皆有心虚,纷纷寻了说辞,一道处理政事,一道过了服药的时辰,稍有不适,便一先一后从风云楼后门离去。凤兮一人留于房内,尚觉得清净些,便悠闲等着隔壁人。幕幕恍惚昨日重现,她亦独坐苦等,等那赶赴南方辗辗车轮一路走来,又目送车队缓慢而去,逐渐化为街道尽头的尘埃,只可惜昨日毕竟是昨日,昨日的他们料不到今日,今日回顾过去也只会换来自嘲。房门被再次打开,一道秀逸的身影明显的踯躅一瞬才踏入,身后低垂着头的老者一脸粉白,却有一副不搭衬的大胡子,驻足槛外轻带上门。奚云启笑着陈述:“你知道朕会过来。”凤兮的聪慧他从不怀疑,敏感、机警、善变,都是她的特质,令人心动也令人心乱。凤兮敛眸,抚了广袖一手执壶蓄满空杯,玉指轻推往他那儿挪了寸许,这才抬眼打量他一身青缎锦衣,笼纱高冠,革带靴履,蓦然笑了:“云启心中有疑惑,若我藏着不说也显得矫情,倒不如开诚布公……没想到你还是喜欢青色。”凤兮不唤皇上改唤名,本就有拉近关系,刻意勾起他往昔回忆的意味,令其放下戒心。奚云启一阵恍惚,眸中晃过柔情,挑眉不答反问:“朕记得你说过你喜欢青色。”凤兮一怔,似是忆起曾说过“红色极爱,青色最喜”的说法,但那时处于何种心态却记不起了,随即又一想这奚云启将话题引过来,故作以她之喜为喜,实乃情感投资,遂答道:“云启说笑吧,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是一袭青衫,且先帝也爱青色,与其说是为情,倒不如说是为亲。”奚云启一脸笑意:“你还记得那次朕穿了什么?”然凤兮早有说辞,断不会掉入圈套:“是啊,我还记得浩帝当年一袭紫红衫,头戴紫金冠,脚踩紫金靴,与青衫薄带相比各有千秋,不遑多让。”奚云启被话噎了,正思妥如何切入正题,不想凤兮微掀眸子,流光溢彩的定定望来:“我只允许你问三个问题,其他的多说了我便当你问过。”奚云启何许人,多疑、狡猾、善伪装,即便道貌岸然也令人难以窥伺内心,因此凤兮特意放出他们于此的密谈消息,再令费忠仁带这一肚子猜忌的皇上前来,当场上演此番好戏,足够搅和他的肠子、肚子,一锅烩。奚云启沉吟良久,又望了眼不动声色的凤兮,心知她是当真的,便首先问了:“你与丞相上次共识是因为何事。”凤兮抿嘴浅笑:“我为查父亲死因而与丞相定下协议,我助他女儿一臂之力,他便助我查明真相——一抹催情药,一夕销魂夜,足以。”奚云启向来心密,至此忆起那日确实先有一抹暗香浮动鼻息,待情动意切时凤兮先婉拒,东宫荥后推门闯入,原来此乃美人局,可恶,可恼!“好,朕再问你,京师内战那日你所说朕与丞相勾结,欲令一女子终身名誉尽毁为己博私利……你究竟如何得知?”这随口的一问已将他二人合谋凤兮被辱一事不打自招,话方落,凤兮已笑不可仰,笑他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太蠢太笨也太浪费,但仍答道:“此事既然为你二人共谋,天知,地知,你知,他知,难不成你还以为办差的费忠仁能有多大的胆子泄露出去?”虽说此事当真是费忠仁卖乖透露给谈辛之的,但如此一反问倒令多疑的奚云启打消这猜想,保全了费忠仁——费忠仁不能死,起码如今不能。“那……”奚云启欲再问,但已至嘴边的“那为何当夜会是承奚王”又咽了回去,这最后一问至关重要,用在此处甚为不妥。揣度片刻,奚云启眸光一转,微阖了眼道:“最后一问,朕想留待以后。”凤兮低低应了,遂道:“可以,但作为交换,我也要请教一问。”时至此时,奚云启不是无问,而是时机未到,凤兮自是心知肚明,便趁此顺杆爬:“请问皇上,若是景太妃诞下麟儿,你是真容得,还是真容不得?”关键在个“真”字,奚云启沉吟不语,神色严肃却无犹豫之色,已等同告知凤兮答案。松了口气,凤兮竟有丝庆幸,庆幸奚云启并无隐瞒,也不再做会善待皇兄之子的戏码。这也好,诡诈之外坦然表态,事后便看谁更技高一筹,谁更运筹帷幄。相比起奚云启,她景凤兮牵挂少,贪图少,后顾之忧更少;而奚云启又要权,又要名,又要斩草除根,则更容易瞻前顾后,左支右绌,得失如何往往存在一线。——深宫内院,人心难测,流言蜚语亦或空穴来风,皆可翻云覆雨,在这样的环境生存着这些人,是命,是时,是机,是运,注定脚踩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云端,颠覆于怒、哀、惧、恶、欲、恨、嗔、痴、贪,难以自拔。静坐片刻,待醒神时,佳人已悄然离去,徒留一丝飘渺余香,满室纱帐浮动。奚云启蹙眉盯着桌边香炉,余灰嘶嘶攒动,难怪方才他一阵心宁平和,原来又是香料。淡淡回味方才的三言两语,他二人虽谈笑风生,彼此试探间亦难掩杀气肆横,句句皆有步步为营之势,生怕一步错满盘皆落索。然寥寥数语已再另奚云启肯定,这便是他梦寐渴求的女子,狡诈、诡变、工于心计,明已知他真面目仍不慌不忙,明已知他多番做戏扮演痴情男子,以情谋事,仍镇定自若,一颦一笑皆恰到好处,言辞亦不卑不亢亦寻不着半丝破绽——曾几何时,她已变得如此妖艳诡诈,与狼为奸,与虎谋皮,游刃有余。思及此,东宫荥那羸弱纤纤的身影晃入脑海,他虽曾真动情却也不过一响贪欢,即便应允结发白首之约,也有过你侬我侬,相处甚欢的数日,可论到相知相惜,行事默契,却远远不足三妃中任何一个,就连兰忻也知礼收矩,比如今愈发与他对着干的东宫荥也更显贤惠。但不论是谁,都少了分令他难以自控的妖娆,仿若酸甜苦辣齐集,却独缺一味涩,一种毒、刺、鸠、刃融合相辅的韵味,一种媚、香、炙、腥汇聚相成的诱惑,使浅尝者即便溺死魂飞,亦甘心如芥。脑中倏地一声,好似绷断了琴弦,奚云启豁然睁了眼,心底一片清明。——江山、美人,他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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