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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乐事回头一笑空
杨伟便往船尾直升机库走去。他记起自己不是普通病人,他身负责任和使命。他要向万古教授汇报工作。他得告诉万古教授,女人在医院船上复现了,不止一个,不仅仅是教授的作品。他还要问万古教授一些问题,比如蛊的生物特征是什么。问明白后,他无论再做何事,便没有牵挂了。他此生仅存的愿望无非如此。
他费了很大劲才找到躲起来的万古教授。医生正待在直升机里进行新一轮吃喝。机舱中洋溢着乙醇和海鲜的糜烂气味。万古教授对杨伟不召而至打断了他的进餐而不悦,满嘴酒气地叱问:“病人,你怎么回来了?这么快,事情办妥了?”
杨伟说:“我已勉力而为。但我虽被赋予非凡使命,却也只是一个病人,能力有限啊。我看不到船上有蚂蚁。全是仓鼠。”话一出口,他才醒悟,这不是事先想好要说的。
万古教授虽然不满意,但还是让机械手倒酒给杨伟喝。杨伟一口干掉,有了些精神。他问:“战争,它还在打吗?”
万古教授生气地说:“怎么,你还在怀疑这个?病人,我大概看错你了。哦,你不必有任何顾虑。那些认为战争是幻觉的人,都被敌人的病毒感染了。没关系,我将对你进行新一轮治疗。”
杨伟说:“是叙事代入疗法吗?那是真的吗?为了救我,你的确为我重新设计了一段无中生有的人生吗?你的本意是不是想让我在那儿再启一场大战,用来替代现在这场看不到头也打不下去的战争呢?”
他把复印的病案拿给万古教授看。医生暼了一眼:“这些材料你从哪里偷来的?我全然不记得这种事情。”
杨伟苦笑道:“什么?你果然不是这项技术的发明者吗?”他宁愿医生在欺骗他,或者酒精让他遗忘了。
万古教授狐疑地瞅着杨伟,又打量他怀中婴孩,似在思考一个更深刻的战略问题,这回却像想不明白了。
直升机发出骇异暴响,雀跃升腾,顶风冒雨蹿入天空。万古教授又喝了一杯威士忌,用脑电波打开舷窗。
他严厉地对杨伟说:“跳下去吧。”
杨伟以为听错了:“请再说一遍。”
万古教授说:“跳下去!”
杨伟感激道:“好。”他想,新一轮治疗开始了。
万古教授指着杨伟怀抱的孩子,痛悔地说:“病人,你把自己隐藏得太深,连我都给骗过。你竟然带了一颗炸弹前来。”
在摇出胆汁的颠沛中,杨伟和婴儿一起伸头朝外看,见到上上下下是一片白花花景象,大海和宇宙隐遁了。这便是众生之业幻化而成的世界吗?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跳。
机械手移动了,把氰化钾注射器举起,对准杨伟刺来。一个机器声音说:“这样就不痛了。”
杨伟不跳了。他闪开针头,扑上去拽掉了连接万古教授大脑的电线和插管。医生无法躲避,没吱一声,沟回变黯,不再动弹,只剩下饱含酒气的秽物从嘴中一摊摊流出,掺杂着尸红色液体,伸出海洋生物的肢肢脚脚。杨伟大着胆子,凑近看他的主治大夫——诺贝尔医学或生理学奖提名人,著名文学家,医院船的捍卫者和守护神。那只是一团略具形态的白色致密渣状物质,却像重症监护室里的贵宾病人,又如同妖怪。他一生逃脱了许多劫难,却终结在了患者手上。人蛊神魔都如此了。
杨伟说:“该死,你这个战争狂人。你的大脑神经底盘早被酒精搞坏了。你要不喝这么多酒,也不会有今天的结局。”
但真的终结了吗?杨伟从机械手中夺过氰化钾注射器,犹豫半天,也没朝自己扎下去。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把直升机开回甲板。
舱门口出现了紫液的面孔。她好像是赶来营救的,看到现场就怔住了,说:“来晚了,来晚了。”
她泪流满面对杨伟道:“万古教授刚才向我发来最后一条求救信息,说你才是敌人派来的顶级杀手。你这恶魔啊,终于完成任务了,满意了吧?满意了吧?这才不痛了吗?”
杨伟喃喃:“……敌我不分。”他想,是万古教授切除了他的本原痛苦,让他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
他又怀有期望地说:“最后问一下:万古教授到底是不是叙事代入治疗技术的发明者呢?”
紫液说:“当然是。难道连这还要怀疑吗?可是,可是,你怎么可以对他下手……”她显得痛不欲生。
对这回答,杨伟不知是失望还是满意。他得出一个奇怪的逻辑:如果万古教授果真掌握着那项技术的专利,那么,现在他死了,就不能再创造叙事代入世界了吧。未来也便不会有战争了。这会给航行带来什么后果?杨伟真的是敌人吗?他是否犯下新罪,或言,增添了新业?这将使他生生世世无法解除疼痛吗?这才是逃不掉的灾难……他颇痛责,但胸腑间随即浮升出自我牺牲一般的英雄气概,仿佛成了朝鲜电影《安重根击毙伊藤博文》的主角。
他捏了一下婴儿的脸蛋:“都怪你。”孩子放声大哭。
女人还在噘嘴埋怨:“你怎么能越过我来见他哟。不是说好了吗,我是你的唯一联系人……现在,万古教授英勇牺牲了。我的使命宣告结束了。啊,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她从面颊到脖颈一片花褪残红,就像蝉尸在阳光下迅速溶解。
杨伟愣住,有些嫉妒,亦觉心痛,便上前欲抱她。她怒目而视,打了他一记耳光。他恼火地把氰化钾注射器对准她。他刚才杀了她的创造者,现在正面对万古教授的得意之作,却像疳唑的精焰鬼浪漫而残忍地挂在墙上。这让他受到刺激,就如同看《狸猩龙美丽记》。他逼迫她解开防弹背心和风衣。她照办了。他又命令她除去内衣,脱掉高筒靴和丝袜,只余一具光鲜肉体,就像主编的女朋友。然后他小心翼翼往四周瞟瞟,见没有人,便往她左乳上匆匆刺入一针。
他对她说:“他不该把你做出来。你只好自己回去了。”
接下来他奸了她的尸,弄得自己全身汗湿而灼痛,仿佛在进行一次时间旅行式的徒手格斗,已然超越相互治疗,终于了却毕生夙愿。然后他逃掉,跑了几步又折回来,抬脚朝她肋骨狠狠跺去。体腔中发出咯咯断裂声,跟真人一样。她胃里的东西五颜六色通过食道挤上来,汩汩涌出口腔和鼻孔。他又把注射器连头带尾塞进她身上的洞穴,嘀咕一声:“高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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