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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第1页)

&ldo;我的宝宝呀,你的有情有义的人来了,你要知道呀!&rdo;说着也放声哭起来,这一句话正打动了杨杏园的心事,越发嚎陶大哭。大家哭了一会子,杨杏园在大衣袋里抽出手绢,擦着眼泪。先问无锡老三道:&ldo;前天我走的时候,人还是好的,怎样忽然翻症了?&rdo;无锡老三道:&ldo;就是那天晚上,病症加重的,昨天晚上就烧得人事不知。到了半夜里三点多钟,她就丢着大家去了。&rdo;说着又哭起来。杨杏园问道:

&ldo;那位刘大夫没有请他来吗?&rdo;无锡老三道:&ldo;前天来了两回。昨日下午,他来看了一看,他说人是没有用的了,不必再去请他。&rdo;杨杏园道:&ldo;不能呀,他是我重托的,就是没有救,他也要来尽尽人事的。要不然就是你们胡闹,另外请了中医,吃错了药,所以他发气不来了。&rdo;无锡老三道:&ldo;请是请了一个人看一看,只吃了一剂药,我想也不至于误事。&rdo;杨杏园道:&ldo;这是哪里的大夫?&rdo;无锡老三道:

&ldo;他不是专做大夫的,他在石头胡同里面开了一座药店,是熟人请他,他才顺便开一个方子。&rdo;杨杏园道:&ldo;是不是卖花柳药的?&rdo;无锡老三道:&ldo;是的。&rdo;杨杏园听了她这几句话,气得两眼发赤,顿着脚道:&ldo;糟了!糟了!你还说不至于误事呢,她这一条命,八成是死在你手里了。&rdo;无锡老三正要回话,一阵脚步像进来好几个人,有个操着上海口音的,隔着门帘子喊道:&ldo;阿姐!&rdo;无锡老三道:&ldo;请你们东边屋里坐。&rdo;说着走了出去了。

这时,只剩杨杏园一个人在屋子里。他一看床上的两条被,已经拿出去了,空荡荡的只剩一条灰色破旧的线毯铺在糙席于上。那糙席子上的稻糙,毛蓬蓬的露了出来。屋子里原来的两口箱子、一架橱都搬走了,腾出地位,放着灵床。其余梨云的旧衣服,倒有一大卷,乱堆在床头边一张椅子上。因为橱子搬走了,橱底下的破罐破坛,蜘蛛网,都列在眼面前。镜台上的镜子,把一张纸遮住了,只剩有几只破水瓶子和只高脚的煤油灯。玻璃筒子里的油,已经点得要干了,那灯还是绿豆大的一点淡黄光,想是忘记把它息了,屋子里兀自还有煤油味。再一看死去的梨云,穿着水红色的单衣服,睡在灵床上,床边下放着一只破锅,盛着半锅纸钱灰,简直没有一样东西不现出凄惨的景象。

杨杏园呆呆的坐着,只听见无锡老三在那边噜噜苏苏的说话。她说道:&ldo;死鬼这一去,真是害了我了。外面大大小小的账,还亏空一千多块钱,教我怎样是好?

教我还要拿出整百块钱,替她办后事,我实在拿不出。老实说,昨夜难为你们几位来帮忙,要不然,就是她的身子,也抬不下床。&rdo;就有一个人说:&ldo;虽然这样说,总要找口棺木把她收捡起来呀!北京二三十块钱的东西,那简直是四块板,可是不能用。&rdo;

杨杏园听见他们这样说,又想起梨云在日,珠围翠绕,那种繁华,不想到如今,求四块板而不可得。再一看她的遗骸,穿着单薄的衣服,放在门板上,若不是自己在这里,还没有人理她。一阵心酸,泪如雨下,便倒在床上的枕头上,闭着眼睛,埂咽不住。原来这枕头是梨云常枕的,她头发上的生发油沾在上面,香还没有退呢。

杨杏园抱着枕头起来,走到梨云灵床边喊道:&ldo;老七!你不睡这个枕头了,送给我罢,呀,你怎样不说话呢?&rdo;说着把枕头往床上一抛,又倒在床上,放声大哭。偏偏当日折给梨云的一小枝梅花,却未抖掉,依旧还放在枕头的地方。不觉哈哈大笑,拿着一枝梅花,走到梨云遗骸面前,笑着问道:&ldo;老七,我给你戴上,好不好?戴了梅花,就有人替我们做媒了。板上睡着可冷啦,我扶着你上床睡罢。哈哈,你已经嫁给我了,她管得着吗?胡闹,新娘子脸上,只盖红手巾,没有盖纸的。&rdo;这时,那阿毛在门帘子外,已经听了多时了。便嚷道:&ldo;你们快来,不好了!快来快来!

不好了!&rdo;东边屋子里那班人,正在商量梨云的后事,听见阿毛嚷,便一拥跑进来,只见杨杏园坐在梨云身边握着她的手道:&ldo;你的手好冷啦。&rdo;无锡老三道:&ldo;杨先生,你怎么了?&rdo;杨杏园看见无锡老三,心里明白过来,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一阵昏迷,头重脚轻,站立不住,便倒在地下。

这时杨杏园眼面前一阵黑,一点人事不知,一觉醒来,只觉一阵阵的药气味,往鼻子里钻。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躺在一张小的铁床上,盖着白的被服。何剑尘吴碧波两个人,和着一个穿白衣服的医生站在床面前。何剑尘问道:&ldo;杏园,你心里觉得怎样?&rdo;杨杏园哼了一声道:&ldo;是胸口里闷得很,这好像医院里呀,我怎样来的?&rdo;医生摇摇手道:&ldo;你不要说话,闭着眼睛养养神。&rdo;杨杏园也觉得疲倦得很,闭着眼睛,依旧睡着,这样慢慢的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约有一个多钟头,人才完全清楚过来。这时医生走了,何剑尘和吴碧波还在床面前。杨杏园便问道:

&ldo;我是几时进医院的?是你二位送来的吧?&rdo;吴碧波道:&ldo;你是剑尘送来的,他打电话给我,我就赶上这里来了。&rdo;何剑尘道:&ldo;你可把我骇着了,老七的娘姨匆匆忙忙把我找了去,好!板上躺着一个,床上又躺着一个,弄得我魂飞天外。后来他们说明了,我才明白,我就赶紧把你送到这万邦医院来。&rdo;杨杏园听着他这样说,闭目一想糊涂以前的事,不觉流下泪来。何剑尘道:&ldo;她已死了,你伤感也是无益。

你几干里路上,还有暮年的老母,你要明白些。你要像这个样子过于悲哀,设若万一不幸,老弟,你的罪孽就怕更重了吧?&rdo;杨杏园道:&ldo;你这话不说,我也是明白的,不过身当其境,我实在抑制不住。&rdo;说完,气息有些接不起来,又休息了一会。

何剑尘道:&ldo;医生说,你没有什么病,不过神经受了剧烈的刺激,休养两天也就好了。&rdo;杨杏园道:&ldo;我的病,我自信也不要紧,倒不劳二位倾心。另外却有一件事情,要请你们帮一个大忙。&rdo;吴碧波道:&ldo;报馆里的事,停两天也不要紧,这倒不算什么。&rdo;杨杏园道:&ldo;不是的,梨云躺在灵床上,大概还没有收殓起来。我有一个痴愿,想把她当作我家的人,收殓起来,暂时葬在义地里,以后移棺南下,免得她为孤魂野鬼。&rdo;说到这里,气力接不上,停了一停。何剑尘道:&ldo;好!这是千金市骨的意思,也不枉梨云和你那一番割臂之盟,只要你有这一句话,有我可玉成你这一番美意。你只管在这里养病,我就去和无锡老三说。&rdo;杨杏园道:&ldo;你知道她们肯不肯?&rdo;吴碧波笑道:&ldo;呆话!她落得少出一笔钱,为什么不肯?就是墓上的碑文,我也替你想好了。是故未婚妻何梨云女士之墓。&rdo;杨杏园半晌不言语,过了一会道:&ldo;请你二位就去,免得她们先糙糙的收殓了&rdo;。何剑尘道:&ldo;你打算用多少钱呢?&rdo;杨杏园叹了一口气,将手拍着床道:&ldo;尽我力之所能罢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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