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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第1页）

自幼受到的家庭变故的伤害，用鲁迅的一句话说就是：&ldo;有谁从小康之家而陷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中，大概可以看清世人的真面目……&rdo;这句话反过来讲，就成了有谁从小康之家陷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中，大概可以了解自己思想的变化。少年时从小康之家陷入困顿的遭际，如同一个难以驱散的魔魇，一直伴随着鲁迅的终生。只是不同时期，其内容有不同的变化。青年时期是婚姻的不幸，中年时期是与胡适、徐志摩等新派人物的格，晚年则是与周扬等左派人士的龃龉。仿照前面的句式，这些事情均可变为他心中的长叹：

有谁有这样不幸的婚姻么，正在青春年华，满腹学问，却只能摊上这样的妻子……

有谁有这样不幸的时运么，正当人到中年，事业有成，却遇上这么多留学英美归来的新派人物……

少年时所受的中国传统经典的训练，是任何一个旧时代过来的知识分子都既蒙其泽惠又受其局限的，只不过在鲁迅身上表现的更其突出罢了。其泽惠一为中国旧文人的耿介，一为良好的文字功底。作为一种思想资源，在鲁迅身上更有其明显的发展脉络，成年后可以接续他的整理古籍，比如辑校《嵇康集》《会稽郡故事集》等。这一影响，成为他狷介的个性的主干，也成为他判断人事的基准。加上他的文字的功底，又铸成他文章的风骨，也就是他的一位朋友所说的&ldo;魏晋文章&rdo;。

以上两点，或深或浅，见智见仁，以往的研究者都有所阐述。现在我们要探究的是，作为一个清末的官派留学生，鲁迅在日本那些年，究竟获得哪些思想资源。这些思想资源，对他回国后从事文化事业，有哪些正面的和负面的影响。在这一方面，日本的鲁迅研究者，有过细致深入的研究。

一九○四年鲁迅赴日本留学时，正当日本明治三十五年，适值日本最初的&ldo;尼采热&rdo;处于巅峰之际。在他留学的年代里，日本文学中尼采热逐渐减退，不久即迎来自然主义的全盛期。但是，作为一个清国的留学生，深知国事多艰，急欲求得治救之道，最易接受的还是尼采的极端个人主义。从另一面说，也是强烈的民族主义。东京时期和鲁迅最为亲近的周作人就说过：&ldo;豫才在那时代的思想我想差不多可以民族主义包括之。&rdo;考虑到说这话，是在解放之后，周作人有不便明言的苦衷，不妨说，民族主义是一种放大了的个人主义，而个人主义则是一种缩小了的民族主义。

伊藤虎丸在《鲁迅早期的尼采观与明治文学》一文中说：

鲁迅基于对&ldo;个人主义&rdo;这一西欧价值观念所具有的普遍性和优越性的深刻认识，当然对与之&ldo;如同水火&rdo;般相异的传统思想予以严厉的批判。彻底否定传统，激烈嫌恶庸众，对本国国民的民族陋习刻薄地讥讽，是鲁迅与尼采的共同点之一。（《鲁迅、创造社与日本文学》第70‐71页）

在鲁迅接受尼采思想这一基本事实上，日本学者竹内好，有自己独到的看法，且有自己独创的概念。同是接受尼采思想，他认为有两种不同的方式，一是&ldo;回心&rdo;，一是&ldo;转向&rdo;。回心，原是佛教语，意思是忏悔过去的罪恶，信奉佛教，从而达到悔改自新。转向则不同，是改变或转换自己原有的思想、立场或方向的意思。在日本，&ldo;转向&rdo;一语本来指上世纪三十年代中，由于政府、警察的压制和压迫，迫使很多马克思主义者、共产党员，或者受其影响的青年文学者，抛弃或表示自己的思想的现象。回心和转变，都意味着&ldo;改变&rdo;，在这一点上没有差别。但是，回心是通过&ldo;抵抗&rdo;而后改变的，而转向是无媒介地（趋向有支配性、权威性的思想）改变的。在竹内好的论述中，&ldo;抵抗&rdo;也是一个独特的概念，就是&ldo;固执（坚持自己）&rdo;的意思。

明白了竹内好的这些独特的概念，下面伊藤虎丸这两段剖析就不难明白了：

他（指鲁迅）掌握最根本的欧洲精神本身，从某种意义上说，不正是其自身通过内在的国粹精神的&ldo;抵抗&rdo;才开始成为可能的吗？前文所述他对欧洲近代精神的&ldo;异质性&rdo;的惊愕，不正是这&ldo;抵抗&rdo;的一种表现么？由此可见，鲁迅的尼采观与同时期日本文学的尼采观之间，似乎没有理由不承认在本质意义的深刻的程度上，有着明显的差别。而产生这种差别的根本的理由，我认为也在于前文引用的丸山真男所指出的日本人的&ldo;善于领会接受&rdo;和鲁迅的强韧的&ldo;内在国粹精神&rdo;之&ldo;抵抗&rdo;性两者间的差异吧。

&ldo;回心以抵抗为媒介，而转向无须媒介&rdo;。鲁迅的尼采观或他对欧洲近代文明的倾倒，并不意味其民族精神文化的&ldo;转向&rdo;，而是民族精神的&ldo;回心&rdo;。这一点，从他对&ldo;轻易的融合&rdo;、折衷、无批判地输入新思想的抗拒，和强调了欧洲精神的异质性里面可以看得出来。而且，他的文学作为一个整体，也应当称之为&ldo;民族精神回心的文学&rdo;，关于这一点，已有很多的论述。（《鲁迅、创造社与日本文学》第71‐72页）

鲁迅的思想资源（2）

总之，伊藤虎丸的结论是，必须指出，鲁迅的思想骨骼，即使在他的&ldo;前史时期&rdo;也已具雏型，在某种意义上，我认为这已成为贯穿他整个作家生涯的主导。这里说的&ldo;前史时期&rdo;，是指鲁迅的留日时期。也就是说，伊藤虎丸认为，鲁迅回国后从事的文化政治活动，都可在留日时期寻找到思想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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