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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斗茶前戏（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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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举办斗茶盛会的日子，天公作美，连绵的阴雨天终于被灿烂的阳光所代替。一大早便打扮齐整的孙之焕，坐着一辆双辕马车赶往湖广会馆。

晨光柔和地洒在西安的大街小巷上，高高城墙上的旌旗在凉爽的清风中时卷时舒，发出了悦耳的“哗哗”声，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就像清澈的山溪水跳跃着流向远方。孙之焕眯着眼睛，浏览着在眼前闪过的街景，仿佛是观看着一幅流动的市井画卷。

马车刚停在湖广会馆门口，葛秋声“嗖”的从门内冲了出来，没等孙之焕下车，便一把抓住车辕，急冲冲地说：“不好了，会首，出事了。”

孙之焕掀起轿门帘，探出头来沉声问道：“葛执事，不要慌张，慢慢说，出了什么事？”

“会首，王琮病了。”葛秋声喘了喘气，定了定神说道。

“病了？”就算一贯从容不迫的孙之焕也被这个不好的消息震得大惊失色，赶忙问道：“昨天还是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究竟是什么病，还能主持斗茶吗？”

“主持斗茶啊，够呛。跑肚拉稀，拉得两腿直打哆嗦。会首，恐怕要另找人代替王琮主持斗茶了，可这一时半会上哪去找人啊？”

就在这时，达明拿着一把大扫把走出大门，嘴里哼着小调，一下一下地扫着大门口的空地。

看见达明，孙之焕眼前一亮，指着达明说：“让张阶顶上。”

葛秋声掉头看着达明，怀疑地说：“让他上？他一根朽木头，能顶得起千斤屋顶吗？”

“我考察过他，按他对茶叶的了解，应该问题不大。如今已是火烧眉毛了，只能拉头驴子当马骑。唉，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王琮这根木头做柱子短了三分。葛执事，你将张阶唤到我房里来，我叮嘱他几句。”

“好。”葛秋声点头答应说，急忙转身刚要走，孙之焕又说道：“对了，葛执事，你再替他准备一身体面点的衣衫。人靠衣衫马靠鞍，有了皮相，至少不会让人轻视了他。至于骨相如何，听天由命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得合不拢嘴的达明看着自己一身宝蓝底五蝠捧寿团花绫锻袍子，脚上的细结口陈桥鞋，来来回回走了几遍，随即又拿起一把尺二楠木折扇，嘚瑟地“唰”地打开，轻轻摇了摇，又“唰”地合上，打开合上了几遍，方才满意地踱着方步走了出去。

葛秋声看着骚包的达明，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老张头，别摆谱了，真不知道会首怎么会让你一个糟老头去打棋谱，分明是乱点鸳鸯谱。我说老张头，你究竟靠不靠谱啊？”

达明一抖手，“唰”地打开折扇，傲然笑了笑说：“葛执事，你就把手上提着的心放回胸脯里，没有三两三，怎敢上梁山。我既然应承了下来，自然是手攥金刚钻，敢揽瓷器活。你可千万不要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

斗茶活动现场设在会馆二进院的正房大厅，平日里空空荡荡的大厅此时已是宾客如云，观者如市。这场茶叶行会主办、广昌号茶庄赞助的盛会，吸引了西安城许多自命风雅的头面人物莅临到场，诸如什么王府、将军府，什么三司衙门、道院衙门、府县衙门，什么进士第、大夫第，还有什么耆宿、硕儒、名士、大家等等，湖广会馆成了今天西安城最耀眼的明星之地，街头巷尾人人议论的话题，酒店茶楼个个谈说的对象，凡是从湖广会馆门前经过的人，总要停下脚步，伸长脖子，瞪大眼睛，从警卫森严的大门努力朝里张望，想从中看到令人惊喜的场面，结果不仅什么也没有看到，而且还被如狼似虎的警卫大声呵斥、大棍赶开，落得个灰溜溜落荒而走的下场。

斗茶之所以成为盛会，达明此时才知道除了行会的大力宣传外，更主要的是参赛选手个个分量极重，可以让后世的明星大腕相形见绌，黯然失色。因为他们分别是三边总制杨应宁、陕西右布政使刘世熙、陕西按察使来天球。当然，不是他们亲自出场比赛，而是拿出自己珍爱的茶叶，有专业的侍茶人员进行比斗，最终由德高望重的茶叶大家评定名次，决出胜负。

杨应宁的茶叶是达明当初刚到异界时，在深山一座高约百丈的悬崖上，发现了一棵有数百年树龄的茶树，从上采摘嫩芽制作而成，因茶芽外形似少女之秀眉，他便戏称为“相思眉”。这次比赛，杨应宁因为在固原，就让杨正平拿相思眉来参斗。

这场举城瞩望的斗茶，终于在日出三竿时分，在东道主茶叶行会会首孙之焕热情洋溢的致辞中，拉开了帷幕。他首先谦恭地感谢并欢迎永寿郡王千岁、诸位太爷老爷、名流达士莅临斗茶盛会，今天的盛会是高朋满座，群贤聚首，星光璀璨，雅韵氤氲。然后谈到茶叶这种饮料根深蒂固、源远流长的历史和作用，以及茶叶在国计民生中的巨大贡献，高度评价了朝廷制定的茶马互市政策，表示茶叶行会将会坚决执行，最后简单介绍了具有风雅之好的斗茶的来由、比赛的规则，充满激情地赞赏三位参加比赛大老爷大有宋代名士的骚情赋骨、儒雅风流、古意天真、舒卷自如之风，堪称“雅致秀风骨，天然真性情”之楷模。这次盛会虽无丝竹管弦、美酒佳肴之盛，定可比美王羲之等四十二人聚会宴咏的兰亭雅集、李太白等六人纵酒酣歌的“竹溪六逸”雅集、苏东坡等人知音谈谑的西园雅集，其流风余韵必成当今乃至后世名士文人钦羡追慕之佳话。结束时向大家介绍说：“为使本次斗茶公正平允，本行会专门请来了湖湘茶叶名家张阶主持斗茶。”

达明在众人的目光中大大方方走了上来，躬身做了一个罗圈揖，嘴上呵呵笑着说：“草民见过各位大老爷，祝各位大老爷福如东海，万事顺意。”

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所谓的茶叶名家？本藩怎么没有听说过你？此次斗茶乃是西安之盛事，万众瞩目，可不是看过几本《茶经》之类的书籍，就可以滥竽充数的。孙会首，你对斗茶盛事的筹办，并非如你当初所承诺的那样，未免太过儿戏吧？”

斗茶的战鼓尚未敲响，双方兵马阵形还没展开，便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彪突如其来的奇兵，打乱了孙之焕的阵势，硝烟已经在战场上弥漫开来。在场的众人顿时兴趣大起，齐齐把眼光瞄准了说话的人，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是新上任不久的陕西右布政使刘世熙。这个长着一对烁烁鹰眼、一管钩钩鼻子、一张薄薄嘴唇、一个尖尖下巴、一绺飘拂着修剪得整整齐齐黝黑胡子的中年人，毫不客气地质疑起这场斗茶的规格级别。

达明没有想到戏刚刚开锣，便出现了锣齐鼓不齐的不和谐音。他把目光投向了孙之焕，流露出“你看怎么办”的意思。

孙之焕皱了皱眉头，上前两步说：“大老爷，原本此次主持斗茶，乃是有‘西京茶王’之称的王琮，昨晚不幸染疾不能主持，故而换上了张阶。俗话说，老马识途，老农会锄。张先生三代从事茶叶种植、制作，家学渊源深厚，他本人也积累有数十年经验，在三湘地界茶人中颇有名气，主持斗茶也并非是第一次，敬请大老爷放一万个心，绝不会出什么岔子。”

刘世熙环视了一圈，在众人关注的眼光中，冷笑几声，不紧不慢地说：“孙会首，此话差矣。此次斗茶乃西安城几十年未有的盛会，极受大家重视，从今天来宾地位之高、分量之重、人数之多、兴致之高、情绪之好，就可略知一二。且不说还有天潢贵胄永寿郡王千岁大驾亲临，”说到这里，刘世熙卑恭地冲着永寿郡王躬身致意，接着说：“就算上在座的诸位，哪一个不是跺跺脚，西安城就要抖三抖的主。既然会是盛会，人是贵人，那么主持自然也必须是当代茶界超群拔类之人物。可是恕本藩孤陋寡闻，从未在茶人当中听说有他这号人物。”

“刘大老爷，你想必听闻过衡山‘藏经殿雅集’，宾主尽三湘名士、衡潭之美，饮茶论诗，抚琴作画，酣歌悠游，啸傲林泉，卓然高致，名动四夷。张先生有幸被邀，饮茶之余诗思泉涌，挥笔作《减字木兰花》一首，以抒情怀：‘树遮石枕，汲井烹茗邀月饮。最苦闲愁，惟有随风伴水流。山田几亩，满地茶青身抖擞。自古寻香，啜罢方知余味长。’不知各位老爷对此有何感想？”孙之焕为了把斗茶顺利进行下去，干脆睁着眼睛说瞎话，反正达明有没有参加“藏经阁雅集”，事后也没有人会去核实，追究真伪。至于那首《减字木兰花》，确实是达明为了争取进入会馆，事先准备好的，他只不过复述一遍而已。

陕西提学赵敬铭拍掌赞道：“张老先生这首词写闲愁，倒有融进了李后主‘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之意，别样翻新为‘惟有随风伴水流’，颇有点意思。”

“常言道，酒徒显声，茶客隐形。张先生的大名不为明肃兄你所闻，亦属正常，何必为此斤斤计较。其实他行不行，这好办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就什么都知道了。”陕西按察使来天球对刘世熙的吹毛求疵有些看不惯，叫着刘世熙的表字，出面为达明打抱不平。

达明知道自己也不能太过软弱，否则反而会让这些人更看不起自己，于是不卑不亢地说：“藩台老爷乃达官显贵，草民不过是一介布衣，小姓贱名如何能上达贵耳。承蒙孙会首看得起草民，特邀草民主持斗茶。凭着我家三代从事茶事，草民数十年如火纯青的治茶经验，我这匹老马还不至于会犯马失前蹄之错。而草民是不是冒牌假货，待会儿斗茶时，一试便知。”

刘世熙眼珠子一转，笑着说：“满口饭好吃，满口话难说。张先生拍着胸脯说大话，不过是驴嚼豌豆凭着嘴上功夫，一旦动了真格的，你就是满嘴镶了金牙，口吐莲花，恐怕也是挖耳勺舀米汤，无济于事。”

“算了，何必为了一个主持，你们就弄得满桌子都是盘子，喋喋（碟碟）不休的，有违斗茶讲求适意、清雅、闲逸、超脱之初衷，若是传了出去，岂不令世人笑话！也许你们觉得无所谓，本王对自己的脸面却爱惜得很，可不想和你们一起，把面子扔在大街上，让千人踩万人踏。”一直眯着眼睛养神的永寿郡王，猛地睁开眼睛，阴沉着脸不悦地说道。

家有百口，一人做主。永寿郡王一番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的话，顿时让场上哑了火，再也没有人说话了。孙之焕朝着达明挤了挤眼，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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