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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叫你学她多的什么,无非你这性子太过目下无尘,若能有她一两分的长袖善舞,也不至于天天和姐妹闹得不愉快。”
惜珠一面向内走,一面已把白玉堆雪的脸庞气得如锦如霞一般,“你这一句‘长袖善舞’才算说得妙。像我做生意不过凭自己喜恶,比如我与你脾性相投,自和你倾心吐胆,但我若看不上的人,就算他拿成箱的金银来报效,我也不会多理睬,更不会开口求谁替我做花头,一切都随客人自愿,哪比得了人家?你当青田那花魁怎么来的,还不就是能放得下身价媚颜求人吗?她呀,过河都不靠桨——只靠浪!前几年生叫冯公爷认她做了干女儿,气得公爵夫人直要上吊。冯老爷子也是个瘟生,玩了半辈子倒跳不出青田的五指山,回回选十二花神都要砸钱捧她作牡丹。你瞧,就为了快到端午,又该选这一节的花神,竟包下整个怀雅堂请客,摆只摆一台酒,却按二十台的价钱来付,给青田挂了个‘双十台’。偏生你还要去捧场,成心气我不是?”
戴雁只听着惜珠的牢骚,一脸无可无不可的笑容,捏着她的手把她手心搔一搔,“我们戴家虽也是父子尚书、兄弟督抚,但到底不及人家公府财雄势大。我又管冯公爷叫‘世叔’,他请了,我自要去。不过你也别不高兴,回头我也替你挂‘双十台’,至于花谱,呵呵,那牡丹俗艳,哪里担得起你这份西子捧心的愁态?你只还做你的芙蓉仙子,才是名副其实。呦,说说便到了,嘘,先不谈这些了,咱们进去吧。”
9
这一夜正是冯公爷为青田摆酒,不过请近亲旧友。一时客人尽到,只有戴雁下午携惜珠在另一朋友那里打雀儿牌,此时也进得门来,众人寒暄一番后让位落座。
堂子中客人聚会,在本院召妓陪宴称作“本堂局”,从别的妓院自携妓女称作“带局”。一席客人间只有一位是带局,叫了另一家武陵春的倌人绣杏,余下都叫了本堂局,怀雅堂倾巢而出。除青田、惜珠外,另有蝶仙、对霞、凤琴三位倌人。蝶仙形容风骚,削肩膀、水蛇腰,一双盛唐仕女的丝眼氤氲横陈。对霞则有着极丰美的肉体,把一件斗纹缎衣撑得满满的,脸却偏于瘦小而工峻。凤琴只有十三四年纪,眉憨目圆。诸女还过了台面规矩,便于客人的背后分别坐下,各自的娘姨丫鬟或手捧烟筒茶盂,或徒手侍立一壁,一众的相帮杂役则都在厅外听差跑腿。
青田甫从张家湾码头赶回,马车上睡得骨节酸疼,只为冯公爷做东,也免不得硬撑倦体打扮得光艳夺人。正面戴一件六金凤,每只凤嘴衔一挂珠儿,后髻戴一件观音倒插,两边各一对玳瑁捧鬓,身着纱罗褙子、银丝湘裙,裙下两带锦心宫绦,飘飘欲仙。先上前筛过一回酒便退于冯公爷身后,叫婢女暮云取了琵琶,小唱一段开片。满座叫好声中,但有一人意犹不足道:“何苦唱这些陈词滥调,今夕既然各位女校书群花雅集,何不以诗句酬之?咱们也不限韵、也不拘体、也不定题,只使一人咏一样花,唱来给大家洗耳。”
发话的是一位封号“太和”的郡王,胜在身份清贵,因此众宾客无不应诺。正拍手赞许间,青田但觉脚尖被谁一踢。她眼一偏,就见几位倌人中年纪最小的凤琴对她偷偷地摆手,手腕上的一串彩石手链碎碎而响。青田深知凤琴的文采有限却羞于启齿,遂和和煦煦一笑,曼声道:“凤琴妹妹这两天嗓子不好,妈妈要她养着,暂不许她唱,就容她下回补作吧。至于咱们几人,绣杏姑娘算半个客,那就让客人先作,余者依着座次一一作来,好吗?”
凤琴感激一笑,绣杏几个也点头称是,唯独惜珠“哼”一声,拿出了一种笑中藏刺的神情,“长者为尊。青田姐姐的年纪最老,说出话来大家自然是要遵从的。”她把那个“老”字咬得极重,是露骨地嘲笑青田青春已长。
一抹清清楚楚的怒色由青田的眸中闪过,人倒依旧只款然地笑了笑,“是啊,再过几时等我离了这里,其他的这些妹妹也都要听妹妹你的了。”
惜珠身着洁白上衣,衣上的肩领处绣着一只白鹭鸶,鹭鸶的双翅却是以真羽织就,一霎间羽毛迎风抖动,狂傲欲飞,“姐姐糊涂了,蝶仙和对霞也都还长我一岁呢,哪里就轮到我了?”
“呦,”那蝶仙横眸一撩,眉眼处风情流荡,嘴角却冷冰冰地向下一撇,“谁又能今年二十,明年十八?眼前轮不到,总有轮得到的时候,妹妹不必心急。”
“说的很是,”叫做对霞的倌人鼻尖一耸,筋骨分明的脸上写满了讥嘲,“今日咱们姐妹几个都服服帖帖地听从青田姐姐,来日凤琴妹妹听不听你的却不好说,就怕是长而不尊,难服人心。”
主位上的冯公爷嗽了一声,须知他少年时也是红粉追捧的佳公子,现如今虽也还仗着权财在花丛里纵横,但到底是年朽貌衰,最忌讳一个“老”字,故此满怀不快地把袖裾一甩,“你们别你一句、我一句的净顾淘气,快快作来是正经。”
这一下诸女不好再斗嘴,便各自敛态默思。片刻后,武陵春的绣杏先作成一首《咏蔷薇》,唱曰:“竹架藤篱迥绝尘,长条狂蔓斗横陈。盈盈承露如含笑,脉脉临风别有神。惭愧诗翁称野客,分明少府当夫人。不知何事偏多刺,惹带钩衣作态频。”
接下来是对霞,也是一蹴而就,作成一首《咏杜鹃》,唱曰:“望帝魂消出蜀都,花间血泪半模糊。笙歌可醉红帚否,罗绮曾烧绛蜡无。十里春风山踯躅,一堂夜身锦氍毹。鹤林寺里留佳种,谁遣仙人顷刻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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