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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第1页）

禾巧走进寺里，几步走入&ldo;忘空&rdo;小禅房，取来笔纸，顾不上研墨，只将笔尖在舌头上轻轻一舔，写下一张小纸条，捏在手心，又在铜盆里照了照，确认自己嘴巴上没有留下墨迹，方才走了出来。此时，寺内僧人多在&ldo;致觉&rdo;大禅房里习静，压根没人留意禾巧。

今天，夫人在藏经楼里诵吟的是《金刚经》，主陪诵的僧人是觉迟。这位觉迟和尚，剃度已久，佛学精深，但他心多执念，禅机欠巧，用老方丈的话来说，便是&ldo;入定初易，入禅浅乏，由表入象疾，自象出表徐，化融之机，终是差矣……&rdo;因而，方丈特地安排他来陪诵《金刚经》，意在要他好好参悟《金刚经》之第二十五品《化无所化分》。

闲暇之余，禾巧常与觉迟聊天，觉迟以佛理来参悟万理，而禾巧以常理来诠释禅理，虽然有时候说得有些偏颇、跑题，言语也不乏滑稽，但情理之下，多有巧机，观念之间，呈示慧心，令觉迟屡屡不能说服。有一次，两人在&ldo;含生塔&rdo;下，就一个&ldo;圆&rdo;字，又起论辩，从&ldo;圆融&rdo;、&ldo;圆觉&rdo;，论到&ldo;圆满&rdo;、&ldo;圆寂&rdo;，二人正搜肠刮肚，枯思竭悟时，老方丈哈哈大笑走过来，对双方所执之辞，所出之念，进行了一番点评。恰巧夫人正好路过含生塔，听了老方丈对禾巧的品评，心中自是欣慰不已。事后，夫人又教导禾巧：&ldo;论禅之事，玄深幽空，何必弄得剑拔弩张，何必要分出个你赢我输？老方丈念你是寺外之人，处处向着你，替你说话，难道你看不出来啊？&rdo;禾巧好不冤枉，便说，&ldo;哪里是我要争执不休的，觉迟每次碰见我，总想着要扳回一城，是他胜负心太重，老方丈说他心多执念，不悟化融，真是一点都不假呢……&rdo;夫人听了，复又笑了起来，将禾巧揽在怀里，像抚拍一只小猫咪那般，嘴里嗔怪道：&ldo;我家禾巧，当真是聪明到顶喽，看你以后咋寻婆家？&rdo;禾巧红了脸，&ldo;我一辈子服侍夫人便好……&rdo;

寺内僧人，对于《金刚经》，皆是通背数遍，烂熟于心，因此陪诵之时，全都闭目诵吟。夫人反反复复也读过许多遍《金刚经》，为了考验自己的记忆，今儿诵吟，也将经卷搁置一旁，随着僧人一起闭上眼睛，默默诵吟。

禾巧提着水壶，上得藏经楼，见觉迟双目紧闭，静心诵吟，左右两侧各四个小沙弥，也是闭了眼睛，微微摆头颌首，夫人将经卷反扣在蒲团前，亦是闭目诵吟。藏经楼里细烟缕缕，沁香幽幽，经语声声，节奏一致。此时此刻，恰在诵吟第二十五品《化无所化分》‐‐&ldo;须菩提，于意云何？汝等勿谓如来作是念：我当度众生。须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实无有众生如来度者。若有众生如来度者，如来即有我、人、众生、寿者……&rdo;

禾巧静静走到觉迟身前，为觉迟杯中添加凉水，尽管夫人是闭目诵吟，禾巧还是特地背过身去，遮挡住夫人有可能投来的视线。禾巧轻轻地踩了一下觉迟的脚尖，觉迟稍稍睁眼，禾巧便飞快地将小纸条，塞到了觉迟手中，而后缓缓走出……

觉迟低下头，悄悄翻展小纸条，见上面有八个娟秀小字‐‐&ldo;玄机须论，含生塔下。&rdo;

片刻后，觉迟停止了诵吟，轻轻朝外走去，但夫人和八位小沙弥的诵吟，依旧连绵不绝：&ldo;须菩提，如来说有我者，即非有我，而凡夫之人，以为有我。须菩提，凡夫者，如来说即非凡夫，是名凡夫……&rdo;

含生塔下，禾巧心急火燎地将救人一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觉迟双手合十，道了声&ldo;阿弥陀佛，善哉善哉……&rdo;而后说，&ldo;既是如此，让夫人直去便是，何故唤我而来，岂不是掩耳盗铃，画蛇添足？此等悖律违心之事，我实实难以应承……&rdo;

禾巧兴许早就料到会是这般情况，倒不急不慌，微微一笑，叹气道，&ldo;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门中人，慈悲为怀，哪个不知，谁人不晓？亏你读了那么多佛经，这般浅显之理，你却装聋作哑犯迷糊……&rdo;

觉迟一听禾巧又说他&ldo;犯迷糊&rdo;，登时急了，质问禾巧，禾巧便说，&ldo;其一，夫人诵吟心诚，祈雨心切，十天诵吟，还差一天，半途而废，怎会甘心？其二，我若直说，夫人心中一疑，定会认为是我天天吃斋，受不得苦，故意编了谎话诓她。其三，夫人对家中之事，并不知晓细节，轻重缓急，怎能拿捏？其四，夫人一心敬佛，对佛门中人所说的话，一向深以为然，从不妄测质疑，全都身体力行，遂愿照办。其五，你只管照我的主意去做，退一万步讲，就算事情出了纰漏，待那时，我再告知方丈，由方丈出面来说，如此一番轮回，夫人怎能不为我们的一番煞费苦心所感化？&rdo;

觉迟还是有些犯迷糊，竟说，&ldo;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去找方丈呢？&rdo;

禾巧这回真是有些急了，&ldo;今日你是主陪诵，而方丈不是。方丈出面来说，定然显出了机心。你整天口口声声地谈什么随缘，什么缘法，你知道什么是缘吗？缘就是自自然然，顺顺而为，不藏设机心，不节外生枝，不穷力妄为，不心存执念……方丈即便真要说，也必定是后说，而不应是先说，由窄门入，可证大道，我看一遍都记下了，明白了，你却还不理解，真是死读书，读死书呀！&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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