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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那侍卫看著楚三捂著脸,阴晴不定的表情,不由试探的又问了一句。
「罗嗦。」楚三那一瞬间的失神并没有维持多久,似乎有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左右了他,他将双手背在背後,转过身去,如同什麽都未曾发生过一样,大步离开平板车,他见侍卫还愣在原地,又骂了一声:「傻站在那里干什麽,走啊?」那侍卫这才如梦初醒的跟了上去。唐尘一点点放开抓著男子衣襟的手,这昏暗狭窄的车底,在他漆黑一片的视线里,和光明宽敞的地方没有任何分别,同样的无依无凭。脚步声逐渐远去,而他听见身边男子嘶哑的声音:「他……为什麽……放过我们?」唐尘额角的冷汗未干,身子也还是僵直的,他飞快的答了一句:「他不可能放过……他认定的事情,见了棺材也不掉泪,根本没有理由放过……除非,除非是做给什麽人看……」不能视物之後,异常敏锐的听觉猛地捕捉到一丝轻响,竟像是又有人朝这边走来,浑身一抖,竟是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萧青行深沈如海的眸子静静看著车外,视线里,一双明黄色绣著蟠龙云海的软靴停在车前,沈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後向前走去。
唐尘侧耳听了很久,才低声问:「刚才……是谁。」萧青行的脸色异常的凝重,良久才从烧伤的咽喉深处挤出几个字眼,「是……萧景心。」那不过是个孩子,身无武功,杀不死他们,无害得像是一个过路的旅人,只是他的路过,却偏偏带来了泼天寒意。夜幕如同一面巨大的黑布,像为鸟笼蒙上笼罩一般,将微弱的光亮也遮挡的严严实实,那一丝冰冷如水的寒意,顺著脊梁往上蠕动。半空里传来一声寒鸦哭啼,竟是无边萧瑟,唐尘良久才惨笑出声来:「萧哥哥,楚三,他……真是疯了。」萧青行不答,任由唐尘将他重新搀扶起身,少年散发著水气的发丝擦过脸颊,夜色里异常柔和清秀的五官,像是夜幕里唯一的一点光芒。但这并不是属於他的光明,他依赖的越多,被狠狠撕毁的时候也就越鲜血淋漓。
唐尘似乎察觉到萧青行的抗拒,於是越发用力的搀扶著,勉力支撑著男子大半个身子的重量,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身边都是低矮的房舍,远离了先前的繁华地段,这才放慢了脚步。萧青行看到不远处破旧的医馆,轻咳了一声,唐尘立刻醒悟过来,一边搀著他走过去,一边低声安慰著:「他们不敢四处张贴画像的……我们不怕。」他一边说著,一边用力扣了扣陈旧的木板门上生著铜绿的圆环,重复了好几遍这个动作,里面才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里面打开那两扇旧门。被雨水冲淡了颜色的红绒线,带动悬在门口的褐黄色药壶不停的摇曳著。当那个一把花白胡子,骨瘦如柴的大夫还披著衣服,骂个不停的时候,唐尘已经对著声音传来的位置,掏出随身的小刀牢牢抵住他的脖子。
那大夫这才看清楚两人身上的斑斑血迹,欲要呼救已经迟了,只剩下牙齿碰撞的咯吱声,唐尘用刀背狠狠地抵著他,一字一字的威胁:「怎麽了?怕了?怕了才好。嘴巴闭紧点。你想通风报信也可以,就怕别人杀人灭口的时候,连带你一起斩糙除根,见过我们的人,一个都跑不了。」那大夫哪还说得出半句话,只能一个劲地点头,唐尘想著,咬咬牙,用手扯下装饰在发绳上的两颗东珠,低声道:「只要你听话,把他治好了,这就是诊金。」那两颗东珠均有一个指节大小,温润可爱,放在手上辉映成趣,价值斐然,弄得这老大夫先是大悲,又是大喜,连声唱诺。
萧青行静静的打量了唐尘一会儿,突然开口道:「珠子……你自己收好吧。我……衣服上……有一块玉佩……你拿它。」唐尘惊愕了一会儿,这两颗东珠从小带在身上,心里多少有些不舍,只是万料不到男子细心至此,只能低声呢喃了一句,「萧哥哥。」那老大夫见唐尘分神,还试探著想挣扎几下,却被萧青行一个眼神吓得动也不敢动。唐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包袱内的那堆湿衣服里摸出了那块玉佩,递给那人,顿了顿,又收回小刀,扶起男子往屋里走去。进了屋,就是几堵土墙,能睡下五六人空荡荡的大通铺,两床散发霉湿气味的被褥,被角上甚至还有黑色的血点,但一时也来不及挑剔了。
萧青行不时出声提点,唐尘才得以顺利的走到床边,扶萧青行在大通铺上躺好。那老大夫提心吊胆的站在一旁打量他们良久,才低声道:「这位先生……手足俱断,恐怕得好好养养了。」唐尘低声纠正他:「你好好诊断,看看他是不是余毒未清,还有他的喉咙。」少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突然厉声质问,「你到底会不会接骨?若是庸医,让我哥哥瘸了拐了,我定然要你好看!」萧青行不置可否,只是低声道:「若接偏了……打断……重接……便是了。」唐尘登时像被踩到尾巴的小兽,跳起来大声道,「那怎麽行!」男子看著少年火冒三丈的表情,似乎有过刹那的犹豫,薄唇紧抿:「倒是……他的眼睛,你得……好生看看……」唐尘反手握著男子未伤的那只手,低声哽咽著:「萧哥哥……你真是傻。」萧青行那一刻微微垂下眼睑。可看是唐尘那双黯淡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都和血咽在肚里。少年像只乖巧的猫,用脸颊轻轻蹭著男子的手,萧青行突然觉得有口气,哽在胸口,哽得久了,便有些疼痛。他突然想说,将来再相逢,你要记得我的好。
「你想毁了我们!」
楚家祠堂上,近百牌位,分别对著案前的一盏长明灯,点点豆火,几柱高香,在昏暗的祠堂间缕缕飘散。在御赐的一门忠良的横匾下,瘦骨嶙峋的楚丞相一身宽大的官袍,背手而立。楚三跪在暗黄的蒲团上,被晃动的烛焰照亮了半边脸庞。
楚三嘴角倔强的抿起,低声申辩著:「我不是背叛他,我只是想弄个明白!」「孽子。」楚渊回头呵斥著,指著他的眉心大骂,「凡事都有个轻重,你就这样糊里胡涂断送我楚家满门性命,让我恨不得,恨不得……」楚三突然抬起头来,大声道:「我不过是要弄个明白,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他看见我放过他们,小景……陛下究竟会有什麽反应,我一直以为他宽厚,仁慈,怀政以德,这天下交到他手里才是万众归心千秋万载!就算我错了,我也要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治我的罪,如果他真对我没一丁点的情分,我为什麽还要这样拼死拼活的对他?」楚渊厉声道:「他若是惩戒你,你就不辅佐他了吗?」楚三愕然看著他的父亲,只见楚渊勃然怒道:「若是他生你气,你就不愿为他肝脑涂地九死不悔?」楚三怔然,许久才答道:「还是……会辅佐他。」楚渊看著他良久才骂道:「既然如此,你还试探些什麽?你可知你将楚家置於何种地步?」楚三轻声道:「我只是放过他们这一次罢了,日後将他们擒获,不就将功补过了吗。」楚渊一拳打在梁柱上,长叹道:「逆子,帝王将相的眼里,哪里容得下半粒沙子,只需一次,便定了生死,你看看现在的萧丹生,难道还不懂吗?」「大人,到了。」
晨光微吐,星斗未散,朝房里零零星星的坐著等待上朝的官员,身穿暗红官服的男子坐在最角落的一隅,手随意的搁在扶手上,摩挲著一枚玉板指。隔著一张花梨木小几,暗青色官服的男子端坐著,脸颊上有几块瘀伤,表情冷漠,带著大病初愈的倦色。
「还是不能说话吗?」萧丹生随口问著,眼睛却只看著手上的青玉扳指,几缕鬓发拢入束发金冠里,眼睛平静而专注,那男子朝他微微颔首,萧丹生哦了一声,又去看别的地方,就这样沈默许久,萧丹生突然说了一句,「我记得往日,大哥总是随时带著一块玉佩,近日却没见著,是不是在火里丢了?」男子闻言微怔,萧丹生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眼底似乎有一丝厌恶,低笑著说:「也对,不过是块玉佩,要多少有多少,丢了也没什麽。」那青服男子不置可否的时候,有一个笑嘻嘻声音的凑过来,「萧王爷,摄政王随时带著的玉佩,是不是有些特别呢?」萧丹生见了楚三的笑,轻轻皱了眉头:「你说呢。」楚三转了转眼睛,低笑起来:「莫非是红粉知己送的?」萧丹生弯了弯唇角,站起身来,轻声道:「若要造假,做的像一些不是更好吗?」楚三面色一僵,看著男子大步离去的样子,突然低声道:「楚三今日便要辞官了。」他看著萧丹生脚步一顿,追上去几步,压低了声音说,「没了楚三,王爷是眼不见为净,看不到那个人,不是也同样乐得轻松?毕竟,唐尘那个孩子……」萧丹生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楚公子。」
楚三愕然答道:「是?」
萧丹生笑笑:「你是聪明人。」
楚三後面的话硬生生咽回肚里,他看到他父亲坐在朝房另一个角落里,状似枯槁,无怒无喜,似乎有些明白楚渊的意思了。他有些拘谨的坐回他老父亲身边,轻声道:「反正我也觉得自己不适合呆在这里。」「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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