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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衣素服也掩不住阿梨那一身冰肌玉骨的灵秀之气。她性子淡,老崔防着她,她便不太同他两个徒弟走得太近。每日一起做活,连话也未说过几句。但并不妨碍少年慕艾,只要她在,那两人必心猿意马地学不进去。
阿梨从那一片酱缸中走出来,庆嫂紧走几步凑到她身边,将她拉到偏院外头的树荫下,低声责怪道:“你阿爹在时,家中几十口盐井,也是这临州城数一数二的人家。你好端端一个千金小姐,不想着趁颜色好,钓个金龟婿重振家业,成日跟着老崔混有什么出息!”
见阿梨连头发都湿透了,庆嫂忙将扇子往前递了递,一阵热风扑在她被汗水濡湿的发间,汗味里竟夹杂了一丝酱料味。
庆嫂被熏得偏过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顾忌着阿梨的脸面,到底没说什么难听话。
可阿梨的世界只有那么大。便是不跟着老崔干活儿,也并不会有看得上她的金龟婿从天而降。只有庆嫂总以为她模样好,随随便便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可事实上,她这样微贱的人,若不给人做妾,稍有些底蕴的人家又哪里看得上她?想起李司户那句“韦娘子且有得等”,阿梨心中有些黯然。
她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若当真因为有几分姿色就轻佻起来,怀揣那样不切实际的妄念和野心,不过是送上自己的脸面和尊严,叫人家轻蔑地扇一巴掌罢了。
阿梨将斗笠取下,垂下眼睑,:“哪里就有好人家等着我,庆姨往后别再说这样的话。我哥腿伤了,我再不多干点活,她岂看得惯我。”
庆嫂拿扇子拍了阿梨背后一下,唬着脸怒道:“你怕她个黑心肝的作甚!朱记的铺子都是从韦家陪嫁过来的。你不趁着爷奶还在,给自己谋一份好前程,难不成要给朱家翻一辈子酱缸!”
“往日你还能指着兴哥儿,可往后只怕他还要指望你。”
最后一句话,正刺中阿梨的软肋。她是陷在怎样的烂泥里都能活得下去,可韦兴呢?男儿无家业,连一房媳妇都讨不着。她若没本事,他苦的日子还在后头。
“你姑母不叫你晓得,可家中的下人都传遍了。我就说她那个只吃不屙的貔貅性子,怎舍得请一两银子一个时辰的琵琶教谕来家里教棠姐儿呢!”
庆嫂说起此事,两眼放光,“说是郡守府要在城中采选有才艺的美人。一旦中选,赏金丰厚。若你去应选,说不得能被府上的公子瞧中,那就是几辈子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况且你姑母最是个护犊子的,她还能害了棠姐儿不成?你摸着棠姐儿过河,总没有错的。”说到此,她掩着嘴一笑,“她不想你好,你偏就要活出个人样儿给她瞧瞧。”
阿梨自然也想。可她多年来寄人篱下,而姑母性子厉害,她早被驯化成温顺寡言的羔羊。纵使晓得该为自己和韦兴的前程打算,却也并没什么好法子,能在她姑母眼皮子底下偷得宋教谕这师父。
“你也知是采选有才艺的女子,我却别无所长。郡守府考校美人,总不会叫她们比试翻酱缸。”
琴棋书画针黹女红,阿梨一样都不擅长,就连厨艺也平平。洒扫洗衣洗碗这样的粗活她倒是日日都干。可听闻郡守府里是连烧火的丫头都识文断字的,她连去府上做粗使的丫头都勉强。
庆嫂生怕她打退堂鼓,攥着她手臂便往自己屋里去:“事在人为,你不试一试,怎知自己不行?”
待阿梨匆匆沐浴过,晾干了头发,庆嫂从水井中取出湃得凉浸浸的青梅,放进点了几滴甘草汁的凉茶里:“你将这壶梅子凉茶送去棠姐儿屋里。天气热,这凉茶止渴生津又爽口,宋教谕必定喜欢。若棠姐儿她要撵你出来,你便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求宋教谕也教教你。”
方才宋宪说阿梨生得灵动,若学了琵琶去参选,说不定可以得陆郡守的青眼,却叫那黑心肝几句话打发了。这事转头便经由旁人的口,传到庆嫂耳朵里,简直气炸了她。
若宋教谕没这个心,她也不敢自作主张,横生这些野心。但宋宪既发了话,凭什么只叫朱棠出人头地,而阿梨就要躲在偏院中顶着日头跟老崔那两个没出息的徒弟一起翻酱缸呢?
因此,她一得了信儿,急匆匆便出去找阿梨。
天井里静悄悄的,姑母并不在,缠绵幽咽的琵琶声从厢房里响起,但曲不成调,弹得断断续续。
阿梨轻轻吐出一口气,壮着胆子走到棠姐儿门前。因为天热,屋子里门窗皆大大开着。一个小丫头坐在廊下打盹,头一点一点的,偶尔睁眼一瞧,眼睛都熬得有些发红了。
朱家虽殷实,钱却是卖酱料一罐一罐攒出来的。韦氏爱财如命,并不舍得给女儿多养几个小丫头吃闲饭。这丫头昨日上夜,白日本该休息。但宋教谕授课,自然不能让朱棠与男教谕独处,所以又让她来外头守着。
嘈嘈切切的滚珠落玉声听得她昏昏欲睡,却又不敢睡踏实了,瞧着有几分滑稽。
而屋子里,朱棠因昨日练琵琶的时间太长,伤了手指,今日便有些不在状态。宋宪蹙眉听着,脸色有些不好。严是爱,松是害,这是宋宪为人师表一贯的教条,因而也不顾忌朱棠是女弟子,说出的话没留丝毫情面。
“陆家的侍婢都不止这个水准。若民间女子的才艺仅止于你这个样子,郡守大人何必舍近求远,广为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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