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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这一说，淳于意大为兴奋。但公孙光却又不肯说出此人的姓名和住处，他告诉淳于意说，&ldo;此人&rdo;的性情很乖僻，冒昧求见，会惹起他的脾气，反为不妙。公孙光又向淳于意保证，一定能替他找到一个机会去谒见&ldo;此人&rdo;；但机会要等，少安毋躁！

听公孙光说得如此周详恳切，淳于意只好耐心等待。匆匆数月，机缘难遇。淳于意唯一的收获是，结交了一个新朋友，姓阳，叫阳殷，三十多岁，是个裘马翩翩，意气豪迈的富家子弟，他们是由公孙光的介绍而认识的，彼此都觉得对方很对劲，一见就成了莫逆之交。

不久，阳殷来辞行，说回他的家乡临淄。公孙光为他置酒饯别。这时才向淳于意说破，所要他去谒见的&ldo;此人&rdo;，就是阳殷的老父阳庆‐‐一个有爵位的老百姓，爵位称为&ldo;公乘&rdo;，去士大夫阶级很近了。

当然，阳殷是乐于为淳于意引见的，并且有喜出望外之感，因为这一来他可以跟淳于意结伴回乡，时常往来。

非常幸运地，老阳庆对淳于意也有极好的印象，同时他的心事也被公孙光所猜中，确有择人传艺的打算，更加以阳殷为他大说好话，所以对于淳于意的请求，很痛快地答应了。

考问了淳于意过去的所学，阳庆率直地说道：&ldo;你以前所学的方子，都要不得！统统把它抛掉！&rdo;

淳于意愣了。多少年的心血，一旦付诸东流，实在有些舍不得。但师命难违，只好恭恭敬敬地表示遵从。

&ldo;你别心疼！&rdo;阳庆笑道：&ldo;我给你的东西，足可补偿。我有黄帝、扁鹊传下来的脉书，辨五色而诊病，知生死，决疑难，只怕你学不完。&rdo;

就从这天开始，阳庆和淳于意移居别院。那里是阳庆藏书的地方，在他家是个&ldo;禁地&rdo;，子弟僮仆，轻易不准进入，此刻却毫无保留地为淳于意开放了。

面对着那些曾闻其名，从未涉猎的医书，淳于意有如老饕独享盛筵，反倒不知从何处下手。而阳庆却是有意要考验他，给他一个月的工夫，自己去看，看完了有话问他。

这一月中，淳于意足不出户，看完了阳庆的珍藏。所得到的是一大堆杂乱无章的意念，以及越想越多的疑问。因此，他心里不免惴惴然，怕的是通不过阳庆的考问。&ldo;你，&rdo;阳庆这样问他：&ldo;说与我听，哪几部书是你最喜爱的？&rdo;

这不难回答，&ldo;最爱《素问》和《八十一难》&rdo;。他说，&ldo;此外还有《灵枢》，不过比起《素问》，不免逊色。&rdo;

阳庆的昏花老眼，陡然发亮。干责多皱纹的脸，平添一层奕奕的神采，他慢慢地笑了，是那种莫逆于心、志得意满的笑。

&ldo;你的眼光锐利非凡。&rdo;阳庆说了一句，脸上忽又闪现凄凉的暮色，以略带嘶哑的声音接下去说：&ldo;我行年七十有六，血气两亏，为日无多，只怕这两部经典都传授不完，你要格外下功夫，一日作两日用。如我有讲解不到之处，你千万要提出来问，否则悔之莫及‐‐你要知道，这两部经典，句句皆理，字字皆法，举世除我以外，无人能解其精义，倘或你不知而不问，一旦我死了，再没有别人能够指点你。&rdo;

师父的传授绝学，竟同于生死之际，郑重托孤，淳于意感激恩师，热泪盈眶，顿首再拜，一一应诺。

果然，他没有辜负阳庆的期望，把那相传是黄帝和歧伯问答而记载下来的《素问》，和托名黄帝所传，其实是战国名医扁鹊所著的《八十一难》，颠来倒去的读了想，想了读。白天向阳庆讨教，晚上在荧然的烛火下，独自用功，简直废寝忘食了。

就这样自暮春到初冬，他有八个月未见过阳殷一面。这天，别院的门开了，阳殷有事，必须禀陈老父。一见淳于意，双眼眨了几下，竟似不甚想识的神气。&ldo;

&ldo;啊！&rdo;阳殷讶然相问。&ldo;你怎变成了这个样子？&rdo;

淳于意不解所谓，摸着自己的脸，无从回答。

&ldo;来！&rdo;别院中未置铜镜，阳殷领着他走到院中，指着池中一泓平静的清水说：&ldo;你自己看。&rdo;；

池水中的影子，双颊瘦削，形容枯槁，再细看时，二十六岁的他，头上竟有了不少白发。

顾影惊心，他唯有苦笑。但一想到这几个月所获得的东西，他立刻感到仅仅付出白发为代价，真是算不了什么。这样想着，心中坦然，只是谢了阳殷的关怀，顺便动问来意。

&ldo;明日起&lso;大酺&rso;五日，我特地来禀告老人。&rdo;

&ldo;大酺&rdo;，淳于意不知道这话从何而来？汉朝的法津，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酒者，罚金四百。唯天子诏，赐民&ldo;大酺&rdo;，百姓才可以聚会畅饮，但这不是常有的事。

&ldo;新天子即位，下的恩诏。&rdo;

怎么叫&ldo;新天子&rdo;？八个月的工夫，淳于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都在那两部医书上面。隔绝人间，久忘世事，此刻得要定神细想一想，才能弄得明白。

这要从他十八岁那一年想起。那一年八月，二十四岁的惠帝驾崩。在惠帝生前，后宫美人一共替他生了六个儿子。这六个皇子，都非惠帝的骨肉，吕太后娘家子侄，淫乱宫秽的结果。其中之二的刘恭。为吕太后假托自皇后所生而立的太子，同时杀了太子的生母来灭口。这时继承惠帝面登大位，但年幼不能听政，吕大后以太皇太后的身分，临朝称制，大封他娘家的子弟，总计有四王六侯。封侯还可说，封王是&ldo;非法&rdo;的，当年高祖刘邦，宰自马与功臣歃血为盟：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不知如何。左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好像忘掉了盟誓，对于吕太后非法的举动，竟未谏阻。

到了吕太后称制的第四年，小皇帝年龄渐长，懂得人事了，听说自己不是张皇后的儿子，生母又无故被杀，年少不知轻重，说要为母报仇，这话传到吕太后耳朵里，立刻把他幽闭永巷，暗中下了毒手，另立恒山王刘弘为皇帝，吕太后依旧临朝称制，到现在也已经四年了。

然则，怎么又有个新天子？难道恒山王做了四年的皇一帝，又被废了吗，

从他眼中，阳殷看出了他心中的困惑，使即笑道：&ldo;外面天翻地覆的大事，你竟一些都不知道？&rdo;

&ldo;越说越离奇了。我真的不明白。&rdo;他说：&ldo;连我的头发白了都不知道，何况外面的世事？&rdo;

&ldo;吕太后崩逝了。&rdo;

&ldo;喔！&rdo;

&ldo;吕太后娘家，无分男女老幼，一律皆斩。&rdo;

淳于意大惊，&ldo;这报复未免太残酷！&rdo;他嗟叹着说。

&ldo;吕氏窃国，罪有应得。&rdo;阳殷朝里看了一下，低声说道：&ldo;你们知医的人，不免妇人之仁。&rdo;

这句话触引起淳于意一个久已在胸的疑团，阳家的人，自阳殷以下，何以全不知医？是阳庆本肯传授，还是他家的人不愿学？如果说阳庆不肯传授，&ldo;为了什么原因？药石针砭，是卫身延年，大有用的东西。照常理来说，不该不传授或不愿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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