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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1页）

七　求良师私访悦朋店　缚近侍大闹乾清门

话音未落，魏东亭早掀帘子进来了。&rdo;哈，明珠弟，早就想找你，不想今日才得空儿。&rdo;众人连忙起身拱手相迎。伍次友见是几天前在西河沿打抱不平的那个少年，更是高兴，连说：&ldo;快坐快坐，今儿真是好日子，西河沿一游得识魏贤弟，十分仰慕，不想这么快便又见了面，真乃好风送君来，与我共把酌！&rdo;说着便拉魏东亭入座。

翠姑却留神到魏东亭身后还站着一个少年，约莫十岁上下，文文静静地站在门旁，忙问：&ldo;这位少爷是跟随魏大爷一起来的罢？&rdo;魏东亭见问，忙笑道：&ldo;这是我家龙公子，一同出来闲逛，不想就闯到这儿来了───咱们看看就走罢！&rdo;那少年拱手对众人一揖，笑道：&ldo;既来之，则安之，咱就坐坐再去不妨。&rdo;众人见他虽然年少，却举止稳重，落落大方，又见魏东亭对他尊礼甚笃，也都不敢轻慢。伍次友忙说：&ldo;请一同入座。&rdo;魏东亭欲将少年让至上首，说道：&ldo;以位而论，爷最尊，自应坐在上头。&rdo;

少年将手一摆，说道：&ldo;这又不是在家里，你也太多礼了！&rdo;说着便挨着翠姑坐下，&ldo;我们已进来了多时，方才听伍先生高论说功名，有趣得很，请接着往下讲。&rdo;

大家归座，把酒更盏。伍次友说道：&ldo;好，我就接着说这应考举子的没意思。说到没意思，倒不是柱儿这等说法。柳河东说＇凡吏之食于士者，盖民之役＇。既然做官是当百姓的奴才，就不该怕操心怕吃苦。&rdo;龙公子听了笑问：&ldo;我倒听说，百官都是皇上的奴才，怎么先生倒说是百姓的奴才呢？&rdo;

伍次友笑道：&ldo;天子之命系于民命，相比起来，还是民命重的。谁得了民心，江山便稳了；谁失了民心，凭你天子皇上，也是兔尾难长！&rdo;魏东亭听了脸上不禁变色。他转过脸朝龙儿看看，见龙儿专心致志地听讲，并无厌色，便放下心来。

伍次友笑道：&ldo;咱们还是说功名。自古以来，选士之法，变了几变。由乡选制改为九品官人之法，由九品官人法又改为今之科举制。在先古之时，士子尚可傲公卿，游列国，说诸侯，择主而从。自唐开科举，风气大变，尚空谈，轻实务，文风浮泛，士品也日下，既无安民之志，又无治国之才，图虚名、求俸禄者日多。朝廷以此取士，欲求国富民强安能得哉！&rdo;

伍次友端起何桂柱刚斟上的一杯热酒，越发红光满面，笑道：&ldo;便以士子入闱这事来说，就有七似。&rdo;

龙儿听得有趣，也吃了一口酒问道：&ldo;哪＇七似＇呢？&rdo;伍次友扳着指头道：&ldo;宣城梅耦长先生曾对我讲，秀才入闱，初入时，赤足提篮，似丐；唱名入闱，帘官喝骂，皂隶斥责，似囚；进了号房，孔孔伸头，房房露脚，似秋末冻僵的蜜蜂；考完出场，神情恍惚，天地变色，似出笼之病鸟……&rdo;

听到这里，明珠已笑出声来，他是过来人，自然深得其中况味。伍次友又扳下小指道：&ldo;归了下处等候消息，如坐针毡，梦不得安，似猴子被系于绳；一旦榜上无名，神色猝变，如丧考妣；事隔不久，气平技痒复又衔木营巢，似抱破卵之鸠，这便是七似了！&rdo;

众人听得入神，先是觉得好笑，后来却又不知怎地笑不出来。半晌，魏东亭才笑道：&ldo;先生为此等人画像，真可谓是维妙维肖，入木三分！&rdo;龙儿也笑道：&ldo;听先生这番话，倒令人大失所望，从这＇七似＇里要寻出周公、伊尹来，岂不是天大的笑话？&rdo;

众人听了，不禁大笑起来，明珠一边笑一边对伍次友说道：&ldo;这位小哥儿，不过十岁吧，竟这等敏捷！真是妙语解颐，算是为大哥的话下了注解。&rdo;伍次友却没有笑，只瞧着龙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桂柱见魏东亭饮酒甚少，酒到口边，只略略沾唇便又放下，遂笑道：&ldo;明珠大爷早夸过，魏爷一向是海量，今儿个不肯开怀，莫非酒不好？&rdo;魏东亭忙道：&ldo;兄弟有病，早已戒酒，今儿瞧着大伙高兴，不得已才吃了几盅。&rdo;

龙儿却笑着揭短道：&ldo;何必呢，今天你就和他们比个输赢！&rdo;明珠笑着倒了一杯热酒递上来，说道：&ldo;着啊！哪有什么病！龙少爷说你能饮，还能混过去？&rdo;魏东亭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龙儿，笑道：&ldo;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rdo;

何桂柱离席出去，一会儿笑嘻嘻地捧着一个掣签筒过来，说道：&ldo;这是专为孝廉们解闷儿用的酒签筒。咱们也掣签饮酒取乐如何？&rdo;

伍次友起身笑道：&ldo;这倒罢了。不论功名论酒运。数我年长，我先来！&rdo;说着便从签筒里拔出一支来，攥在手里不言语，翠姑忙问：&ldo;什么签？&rdo;伍次友自夹菜不语。魏东亭起身欲拿签来看，伍次却将手摇了摇。魏东亭笑问：&ldo;难道不许人看？&rdo;

伍次友咽了菜，只微笑点头，仍不答腔。何桂柱耐不住，说道：&ldo;二爷打哑谜呀？你说出来，该谁喝，谁就喝呗！&rdo;伍次友仍不言语，只顾夹菜往口里送。明珠道：&ldo;我猜这签必定不雅，所以大哥不肯说。&rdo;伍次友笑着摇头。只有龙儿不懂这些，饶有兴味地看着不吭声。

半晌，伍次友把签递给明珠，明珠一看，上面写着：&ldo;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不语不饮，言者三杯。&rdo;算来席上只有伍次友和龙儿不曾说话，翠姑笑道：&ldo;这签也批得太毒了，我是吃不得了！咱们喝了，重新换个玩法吧！&rdo;

大家喝了三杯，伍次友、明珠和何桂柱已有些醉醺醺的了，翠姑脸上也泛起了红晕，说道：&ldo;我是已经醉了，喝不得了！&rdo;伍次友却叫道：&ldo;没醉！喝这么一点酒怎么会醉得倒人？当年在扬州我与大哥兄弟三人长饮雄谈，评论时事，喝过半坛，那才叫喝酒！&rdo;说罢不胜感慨。明珠猛地将案一击说道：&ldo;休言时事！老贼不死，国无宁日，民无宁日！&rdo;

龙儿见他拍案而起，吃了一惊。后头的话，他没听清楚，忙问道：&ldo;老贼是谁呀？老贼和时事有甚关系，老贼偷了时事么？&rdo;

魏东亭见明珠发狂，知是醉了，忙道：&ldo;表台，你说的什么话，今儿个怎么啦？&rdo;伍次友乜着眼接口说道：&ldo;实话！鳌拜便是当今国贼，鳌拜不死，清室永无太平之日！&rdo;

龙儿见魏东亭上前搀伍次友要去歇息，忙摆手制止，一边问道：&ldo;鳌拜从龙入关，功劳卓著，怎么先生倒以为他是国贼？&rdo;

伍次友已是醉眼迷离，见这孩子盘根问底，像个小大人，倒觉有趣。便应口笑道：&ldo;自古权臣，哪个没有功劳？乱国之臣，非国贼而何？残民利己，非民贼而何！&rdo;说着便用手指着明珠对魏东亭道：&ldo;就说你这表台吧，好端端的一个殷实人家，如今被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个圈地之法，实在害人不浅。北京城里乞丐成群，城外却是千里沃野成了狐兔之乡！瞧着吧，此次朝廷策试，我必痛陈圈地之弊。&rdo;说完自将觥中酒一饮而尽。此时明珠早忍不住，只闭目不语，热泪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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