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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问她读了多少年的英文。那爱思毫不思索的,用英语回答&ldo;读了五年英文&rdo;。继续地她又谈了十几分钟的英语,都说得十分流利,一点破绽也没有。杨杏园心里想道:&ldo;这事很奇怪,发音这样正确,说话这样畅利,就是北京城里真正的女学生,十中难挑一二。她们挂起学生的牌子骗人,却也难怪。&rdo;他们说话时,那爱思的手帕,掉在地下,她就低着头去捡,那背脊和脖子,露出雪白一大块。张达词坐在她身边,看见她脖子上绕着一根桃红色丝绦,拿手一提,说道:&ldo;这么大人,还挂锁吗?&rdo;他一提时,那丝绦由爱思领圈里面露了出来,下端系着一个金子打的小十字架,很是精致。爱思笑着道:&ldo;你总是爱胡闹。&rdo;连忙把那十字架,依旧塞到衣领里面去。张达词笑道:&ldo;你们一欧化,简直欧化得没有道理。这是外国人最尊敬的东西,你们拿来当玩意。&rdo;他们三个人在这里说话,那爱尔却倒在甄宝荫榻上和他烧烟。甄宝荫说道:&ldo;咱们年纪也还相称,我请你当一个英文秘书,你干不干?&rdo;
爱尔睡在枕头上,用烟签子醮着烟膏子,正往灯上烧,听了这话,把手的肘子撑着床,抬起头来望着张达词,笑道:&ldo;你瞧,这是怪话不是?我当他的秘书,按月给薪水得了,还问年纪做什么?&rdo;张达词也笑道:&ldo;这话一点也不怪。请男秘书可以不谈年纪,请女秘书就非谈年纪不可。&rdo;说着掉转脸来对爱思道:&ldo;他是一个督办,可以请你姐姐当秘书。我这个小人物,用不着秘书,请你做什么呢?&rdo;甄宝荫在床上坐了起来,用手将腿一拍,说道:&ldo;还有一个名目啊,你不会请她当英文教员吗?&rdo;
张达词道:&ldo;要是这样的名目,可以敷衍得过去,那就好说话了。何必一定要说英文教员,就是说跳舞教员,钢琴教员,也无不可以的了。&rdo;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说来说去,无非把爱尔爱思两人开玩笑。
杨杏园靠在旁边一张沙发上,翘着脚,把一只手在椅子围上托着脸,只是微笑。
那爱思坐在张达词的身边,却不住的用眼睛瞟过来。过了一会儿,爱思忽然对杨杏园抿嘴要笑,自己好好的把头低了下去。她一眼看见张达词正望着她,又&ldo;噗哧&rdo;
一声笑了出来。张达词笑道:&ldo;你这是发了什么毛病?&rdo;爱思道:&ldo;难道不许人笑吗?&rdo;张达词道:&ldo;笑是许你笑,但是一点事因没有,你忽然笑起来,笑得可怪。&rdo;
爱思道:&ldo;怎样没有原因,原因在我心里啦。&rdo;张达词架起一只腿,歪着身子,一直望到爱思脸上,问道:&ldo;原因在心里!原因在心里!什么原因?&rdo;爱思将手把张达词的脑袋一推,笑道:&ldo;讨厌劲儿!过去。心里有原因啦,你管得着吗?&rdo;张达词看见她撒娇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甄宝荫道:&ldo;你这人真是贱骨头。她好好和你说话,你要干涉她。骂了一顿,你又笑了。&rdo;说话时,甄宝荫已经抽了好几口烟,爱思抽出手绢,在空中拂了两拂,把眉毛一皱道:&ldo;这屋子里闹得乌烟瘴气,怪闷的,咱们外头坐罢。&rdo;甄宝荫也笑着对杨杏园道:&ldo;杏园兄,咱们到外头去坐坐,可以请教请教两位女士的妙舞。&rdo;
五个人一路到外头屋子里来。杨杏园一眼看见圆桌上放着一只盛四弦琴的木头盒子,一猜就是二位女士带来的。心想他们还会拉凡阿零,总也算得多才多艺了。
这屋子本有一个听差一个护兵在这里伺候,看见甄宝荫出来,都站着像僵尸一般。
甄宝荫对他们略微摆了一摆头,说道:&ldo;出去。&rdo;他们蚊子哼着一般,答应了一个&ldo;是&rdo;字,退了出去了。杨杏园随便坐在一张沙发椅上,爱思也坐了下来。低低笑着问杨杏园道:&ldo;你贵姓?我还没请问。&rdo;杨杏园道:&ldo;我姓杨。&rdo;爱思道:&ldo;我们好像在哪儿会过。&rdo;杨杏园笑道:&ldo;不能吧?&rdo;爱思用左手一个食指,比着嘴唇,偏着头想了一想,笑道:&ldo;这事的确是有的。&rdo;张达词走过来望椅子上一坐,坐在爱思的这一边,将身子挪了一挪,望爱思身边直挤。笑道:&ldo;你们一见面,就这样亲热,说体己话儿。我们认识了半个月,怎样生猴子似的,远远的就离着?要亲热大家亲热。&rdo;说着又挤过去一点。爱思把身子一扭,一鼓嘴道:&ldo;怎么啦!&rdo;杨杏园笑着站了起来,说道:&ldo;闹什么?我让你们坐。&rso;深达词道:&ldo;你们刚才说什么?&rdo;
爱思本伸着两只高跟鞋的脚,这时一缩一顿,把头一扭道:&ldo;话多着啦,就是不能告诉你。&rdo;杨杏园恐怕张达词有些误会,笑着说道:&ldo;你说奇怪不奇怪?她说好像在什么地方会过我。&rdo;甄宝前拥着爱尔在对面一张沙发上,正要她教跳舞,便插嘴道:&ldo;这事也许有的,她们常常上华洋饭店,也许你们会过了。&rdo;杨杏园道:&ldo;除非如此。但是我又不会跳舞,只不过偶然去一两回罢了。&rdo;又对爱思道:&ldo;怎样就会把我留在脑筋里了。&rdo;那边爱尔插嘴笑道:&ldo;你这句话问了不要紧,不要气死张三爷。&rdo;张达词道:&ldo;不相干,我们根本上就没关系,我还和他俩做媒呢。不信,你问问他。&rdo;说时指着杨杏园道:&ldo;你们没来,我早就介绍过了。&rdo;一面说着,一面将那桌上琴盒打开,拿着琴和拉弓递给爱尔。说道:&ldo;借光,借光。&rdo;爱尔含着笑,接了琴站着起来。张达词又对爱思道:&ldo;借光,借光。&rdo;爱思伸了一个懒腰,笑道:&ldo;今天我一点儿劲都没有。&rdo;张达词对杨杏园道:&ldo;她们两位,一位拉,一位舞。真好。可惜她不赏面子,你没有眼福。&rdo;杨杏园也笑着对爱思道:&ldo;真不赏面子吗?&rdo;爱思又伸了一个懒腰,笑道:&ldo;可别见笑。&rdo;甄宝荫在口里取出雪茄烟,在桌上玻璃烟缸子上,敲了一敲烟灰,对张达词道:&ldo;怎么样,人家一说就行了。
你呢?&rdo;张达词笑道:&ldo;我是拉纤的,那又算什么呢?&rdo;说时,那爱尔反扭着左手,将几阿零抵在肩上,右手拿着琴弓,便拉了起来。爱思站在屋中间的地毯上,前仰后合,左摇右摆,合着拍子便舞起来。她跳舞的时候,老是含着微笑,她那双眼睛,就像闪电似的,不时的对着杨杏园she来。舞了一会,凡阿零先停了,爱思两只手,牵着裙子角,斜着腰往下一蹲,眼睛对着甄宝荫张达词杨杏园三个人一瞟。这一点儿神情,学外国人学得极像。他们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就鼓起掌来。甄宝荫顺手将墙上电铃机子,按了一按,听差走了进来,垂手排脚站在他面前。甄宝荫道:&ldo;你吩咐他们,须备五份点心送上来,越快越好。&rdo;听差的答应了几个&ldo;是&rdo;,倒退了两步,然后才出去了。一会工夫,这饭店里的茶房,捧着一只托盘进来。就在桌上摆了两碟牛辱点心,斟上五杯咖啡。大家便围着桌子坐下来喝咖啡吃点心。
杨杏园因为甄宝荫虽然年纪极轻,却是特派的官僚,认为非我道中人,所以和他谈话,总存着三分不屑的意思。甄宝荫那样放浪形骸,在这里抽烟狎ji,正是高兴的时候,见杨杏园淡淡的神情,他以为初次见面的缘故,却也没有注意。这时大家坐着喝咖啡,不免要找些话说,便对杨杏园道:&ldo;杨先生公事很忙吗?鼎老人很好,在他那里办事比别处好。&rdo;杨杏园听他这话,莫名其妙,张达词在那边,却目视杨杏园。杨杏园想起刚才他介绍时候的话,心里有几分明白,便随话答应,含糊着过去。甄宝荫又道:&ldo;我还是在胡总长家里,和他同过一回席。&rdo;张达词知道杨杏园最怕谈官场应酬,便把话扯开,笑道:&ldo;这一些阔人,都喜欢旦角,不知有什么缘故?胡春航在常小霞那里报效的数目,真是可观。第二要算陈伯儒了,和牛萧心兄妹,没有一天不在一处混。&rdo;甄宝荫道:&ldo;那还罢了。还有没有下海的票友,也和小旦一样,陪着大老玩,这是何若?&rdo;张达词道:&ldo;你说的是沈子围吗?难怪呢,他这一向忽然阔起来了。&rdo;甄宝荫道:&ldo;阔不阔,我是不知道。听说新认识了一个吉林朋友,借了好几千块钱,给他制行头。加上还有个财政界章华松做他的靠山,吃喝是不焦的了。&rdo;杨杏园道:&ldo;这人也是世家子弟,何至于弄到这步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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