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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钰见他面露疲态。想给他绞了湿手巾放在额头上。她起身说:“我去拿个水盆和手巾。”
“别。”项家麒突然伸手抓住她白皙的手腕:“别去。怪脏的。等我好些,自己去收拾一下。”
成钰觉得手腕上有一团火烧着。这才感受到他烧的多厉害。
“我进来就是为了照顾你的。我不嫌弃。”她放轻声音,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再不降温,恐怕要烧坏了。
“我们朱儿也是小姐呢,不能做这些粗事。”那人头疼,用手指掐住太阳穴喃喃的说。
成钰只是笑笑,起身去了浴室。因为有了思想准备,等闻到里面的味道,看到地面上的情景时,成钰并没有特别惊讶。她拿了抹布,跪在地上,小心擦去呕吐物。又把黄铜水盆仔细清理干净。她不知这人一晚上吐了多少次,才会搞成这样。
收拾完毕,又拿了倒满凉水的水盆和一条干净的毛巾。
“怎么吐成这样?”成钰一边把浸满凉水的毛巾放在他头上,又把背角给他掖好。
“你就不怕我真得了霍乱?”那人还有兴致玩笑。
“你没得霍乱,我知道。”成钰不知哪来的确定。
“朱儿真聪明。不像那些个见识浅的船医和船长。我就是吃坏了。我自己是个脾气顶好的人,只是脾胃脾气坏,遇到不认识的吃食,一定要请出去才踏实。昨天是我头一次吃羊肉。”
成钰一听也怒了:“亏你活了这么大,不知道厉害吗?害得我如今也和你关禁闭。”
“这真不能怪我,你昨天吃那羊肉的样子,实在是诱人。我哪里忍得住。”
项家麒含糊其辞,诱人的其实不是那肉串,而是那吃肉串的人。他眼前已经又浮现出昨天的情景。成钰翘着兰花指拿着竹签子串成的肉串。小口咬着。肉上的油染在她娇嫩的嘴唇上,闪着水红的光泽。
成钰看着他状似陶醉的样子,气的想甩手走人。可是刚才大话都夸下了,走是走不了了。
“项大公子身上,难得也有刚正不阿的物件。”成钰给他换新的毛巾,摸着滚烫的毛巾,更气得想要损他。
那人只是虚弱的呵呵笑:“是呀,有一颗刚正不阿的太仓。朱儿这张嘴真是不饶人。趁着我烧糊涂了损我。”他越说声音越发弱下去。其实高烧一天一夜,他早已精疲力尽,只是看到成钰,强撑着打趣,怕她担心罢了。
“吃了药,睡一会吧。发发汗或许就能好了。”成钰进屋时,船医嘱咐了她应该用的药。她拿过棕黄的药瓶,拿了瓷勺倒了一满勺。
“真的要吃?”项家麒看着那棕黄色的液体往后躲。
成钰拿着勺逼近他:“西药并不比中药汤难喝。不要耍小孩子脾气。过来!”小姑娘竟然命令他。
项家麒一万个委屈:“中药汤虽难喝,好歹不刺激。”
成钰不理他,把药怼到他嘴边。那人只得拿了勺,闭了眼张嘴吞下去。
“跟吞□□似的!搞不好一会儿就在我肚子里炸了。”项家麒絮絮叨叨的抱怨,咧了嘴要茶喝:“嘴上损我,还逼我喝炮仗。乘人之危。”他一边说,一边委屈的躺下。
成钰这下满意了,忍不住笑着看他。
那人想了想又不放心,指指沙发:“朱儿,坐那里。你反正也走不了。闲了就看我的书。乏了就睡一会。”他的语气有些小得意,好似这是一个圈套,朱儿自己跳进来,他在得意的收网。
这西洋药果然药效强烈,被项家麒称为炮仗似的药水,并没有在他肚子里爆炸,而是很快让他昏睡过去。也不知是药效的作用,还是因为朱儿在身边,这一下他睡得格外沉。
段成钰先是坐在沙发上翻看他的书籍。他看的书很杂,大多没什么用,全是诗词字画这些不当手艺的学问。一本金石篆刻的书被他看到页脚起了毛边,成钰料定那是他顶喜欢的书,多看了两眼,那人用蚯蚓一样凌乱的字迹在页脚胡乱批注。美人杂志也被翻的旧了,有的美人脸上还被他画了大花脸。
成钰瞥见书桌上有笔墨。只是笔上的墨已经干透了,砚台里的墨也皲裂成一片片的。
自从被捆上车那天,成钰久没碰过笔墨,忍不住走过去。上好的莱州狼毫干成一簇簇的。成钰拿去浴室,在黄铜龙头下用冷水仔细冲洗。水盆里点点墨迹晕染开来,沉到水底,又渐渐溜走。笔尖终于呈现出莹润丝滑的淡黄色。
回到书桌前,翻看那一摞摞用过的宣纸。这人的字写的很杂,各种风格都敢尝试。其中写得最多的是行书。他的行书很是奇怪,状似春蚕吐丝,曲曲折折,却也只有章法。其中一张字成钰很是喜欢,那是用行书写的四个字:意在笔先。
人和笔似乎也是有缘份的。段成钰手里握着这杆轻盈的毛笔,指尖反复摩挲那凝滑的笔杆,已经可以想象那富有弹性的笔尖落笔的感觉。她鬼使神差的研磨铺纸,随手勾勒。
这一路走来,每天只是在水的中央看日出日落。偶尔有一片帆飘过,有几朵云变幻,实在是不成画。还是故乡灵秀的山水让她怀念。段家做的是绸缎生意,小时候父亲有时会带着几个孩子去江南水乡收购蚕丝。那印象中的青山绿水总是那么灵动。
段成钰凭着记忆,勾勒童年的印象,却是越画越怅然。今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故乡,再见亲人。
夜慢慢深了。成钰收了笔墨。蹑着手脚来到床前。那人还是陷在枕头里,呼吸绵长。圆润的鼻尖上有点点晶莹的汗珠。他终于出了汗,成钰总算放心下来。
回身看看房间,可以睡觉的地方,恐怕也只有沙发了。她到浴室里简单洗漱,侧躺进沙发里,用自己带的换洗衣服权当被子,和衣而眠。
成钰在陌生的环境,以别扭的姿势,辗转了半天,总算入梦。这一次,母亲入梦来:“成钰,女人家,婚事总是不由得我们自己的。不管许给什么样的人家,这日子都要过下去。”这是自己要碰墙寻死那天晚上,母亲在她床边哭着说的话。她哭得凄凄凉凉,仿佛成钰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让父母受了委屈。那哭声凄婉感伤,延延绵绵,像冬日里从树梢里呼啸而过的寒风。
夜半时分,段成钰转醒的时候,耳畔仍是那一阵阵风的嘶吼声。她坐起身,寻找着那声音的方向。当看到端坐在床头的身影时,才意识到这是项家麒的屋子。
成钰摸到台灯,拉下灯绳,人立刻清醒了。只见项家麒坐的直直的,满头冷汗、面色青白的急喘。那喘声,活像他肺里装着一个破风箱。
“从璧,怎么了?”
那人张着嘴,试图对她笑:“你……叫我……从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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