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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徐循,一方面是因为皇帝的孝心,一方面也是他巩固自身地位的需要,再说徐循现在事实就是东西六宫的话事人,在这件事上多加推诿,徒显矫情,徐循推辞了几次,见皇帝心意坚定,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至于外廷,更不会有人不长眼地在这时候出来反对了。归根到底,这种事还是看皇帝自己的心意,虽说皇帝的出身,隐约是有些问题,仿佛亲母并非贵太妃,但他自己都认贵太妃为母,上尊号、请入文华殿议事的,母子两人亲密得不行了,这时候谁来说声该立生母,不等于是自己作死吗?
眼下马上就要过年了,朝廷花钱的地方不少,再说事情的确也多,这上尊号的仪式,被排到年后举行,不过现在皇后和那些尚无名分的妃嫔们来清安宫的次数,可比去清宁宫侍疾要勤快了不少,口中也是一口一个改叫了&lso;太后娘娘&rso;,至于正牌子太后,就被称为&lso;上圣娘娘&rso;,至于司礼监等衙门,六局一司等女官部门,对清安宫的脸色,自然又不知要比从前更恭谨了多少。
人情冷暖,徐循早已习惯,对此不过是一笑置之,偶然得闲,也常去清宁宫走动,对太后也未曾就此轻慢什么,还是照样礼数周全。多少风雨都过来了,时至今日,哪可能因为头衔的变化,就大喜大悲的乱了方寸?
太后在年中的那场病以后,是越发小心养生了,当时的中风先兆,好容易才是养了回来,现在每日是食素为主,一天早起就要在宫里四处闲走,秋天时没事还逛到西苑里去‐‐都是遵医嘱,到了隆冬,方才是改在自己宫里闲步,徐循陪着她也常去暖房里走走,无事又常嘱咐常德长公主进来陪着。总的说来,她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病情恢复得也很好,现在不必过问宫中大事,皇帝、皇后对清宁宫也恭敬,太妃又给面子,倒是比从前先皇在位时,要舒坦了不少。
不过,说到先皇,就是说到了内庭外朝都很关心,又还没解决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先皇的谥号。
先皇肯定是死了,这一点经过太后本人肯定,又由于大人在城楼上大声宣扬,已经成为官方说法,如果出尔反尔地又说先皇没死,把那个被骂成jian佞的人给接回来迎奉为太上皇,朝廷的脸面都要跌到茅坑里去了。但现在随着许多事实的逐渐揭露,大家又是渐渐地确认了那人就是先皇不假,直接宣布死亡,把他留在外面就不管了,好像也不是稳妥的作风‐‐就为了此事,于大人还颇遭了许多人的责怪,反正局势紧急的时候没人计较,局势一旦稳定,就有人要翻旧帐了,认为他遵从太后的指令,是&lso;佞上&rso;之举。
现在拖着不给先帝上谥号,不办葬礼,一方面是因为‐‐老问题,朝廷没钱了,还有一方面就是如果连谥号都宣布了,葬礼都办了,那这件事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朝廷里毕竟还是有一班大臣认为这么做极不妥当,再加上这件事又很敏感,而且也不是急务,大家一天拖一天的,好像就都和说好了一样,谁也不提这个话题,就是连皇帝,都仿佛是忘了这件事一般。
&ldo;壮儿现在心里到底是什么个念头。&rdo;太后这一日便是问了起来,她和徐循、常德、善化长公主刚是出外闲步回来,现在坐在一处用着热茶暖身子。&ldo;听说入冬前不是还去了大同、宣府吗?喊城没开,也是这一番话给堵回去了。可见此说已经传遍天下,难道他还要坚持己见,把那人接回来不成?&rdo;
大同、宣府,是瓦剌和京城之间最重要的屏障,地理位置极为险要,这两座城池在瓦剌入寇中都是根本没被攻破的‐‐这和怀来等地不同,那处千里平原,无险可守,瓦剌也不可能盘踞在那里不去,到时候随时被大同、宣府和京城呼应包了饺子,但是这两座城池就不一样了,瓦剌做梦都想据为己有,至少是烧破、摧毁,如此一来,千里平原将是无险可守,沦为他们的牧场不过是时间问题。虽然也先领军撤退,但不代表他会就这么知足,大军还是在大同、宣府一带游走,虎视眈眈的,就等着露出个破绽,便要再兴战事,毕竟,怀来一役,可是把他们给喂饱了。可想而知,那人自然会被当成武器,带到城门处去试一试,反正就算是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有了于大人的表率,宣大守将会如何反应,当然不问可知了。这也就使得太后造成的既成事实影响更大,在这样的局势下,就算皇帝心里有什么妇人之仁的想法,还顾念着兄弟之情什么的,也要考虑推翻这一说法带来的后果。事实上,尽管他事后对于徐循的做法颇有些不以为然,但却也没和徐循抗辩过什么‐‐皇帝的柔软性子,也就可见一斑了。
徐循这里,也没想着瞒过皇帝,事后就坦然地告诉他太后的这封手令是她去请出来的,只是皇帝不肯再谈,她也不能催逼过甚,闻言便道,&ldo;这件事也急不得,先等等吧,诚如娘娘所言,那人对瓦剌已经没什么用了,蛮夷的性子,最是势利了,徽钦二帝在金人手里岂不是如猪狗一般度日?几乎难以吃饱穿暖,想来瓦剌也不会待他如上宾,北地苦寒,谁知道他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rdo;
母亲们谈正事,常德、善化两位长公主规规矩矩随侍在一边,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年岁大了,反而越发知道恭敬和避嫌,只是在徐循说到此处时,毕竟都是露出不忍之色:章皇帝儿女少,几个孩子都是一块长大的,情分自然深厚,偏顺德长公主又去得早,现在先皇又是这般境遇,由不得她们唏嘘不忍,大起怜意。
徐循没多说什么,太后见常德长公主神色,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有所犹豫,终是说道,&ldo;你别露出那张脸,觉得我淡薄无情,待他也没情分,且不说我被他气得两次发病,几乎连命都交代了。就说现在,城外那些难民,已有五六万了吧,这还没算上被引去保定、大兴的。刚回朝的李原德大学士说,这一战光是军民,死了的能有五十万,无家可归的起码是一二百万人,你觉得他可怜么?他要真可怜,那日在德胜门,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拿石头砸他了。&rdo;
那些军民,砸的是&lso;jian佞&rso;,可心中的怨怼和怒火,却是活生生冲着先帝去的,两位长公主都是被说得不敢作声了,常德长公主还有些不服气,欲要回嘴,被妹妹拉了拉衣袖,也就规规矩矩地说道,&ldo;是,女儿知道错了。&rdo;
天色渐晚,两人不便在宫中留宿,再说也要去皇后那里打个转,也就相继告辞出去,太后待她们走了,方才叹道,&ldo;其实,刚才常德想说什么,我心里是有数……她自幼就觉得我偏心栓儿,为此时常怨愤不平,没料到现在母子间居然是这么个难堪的结果,她要戳我伤疤,却是一戳一个准儿。&rdo;
徐循道,&ldo;那就是常德不懂事了,这话也是小辈能混说的?&rdo;
&ldo;又何必搬出身份压人?&rdo;太后唇边,也挂上了一抹自嘲的苦笑,&ldo;我确实对她有亏欠,我知道,她心里终究是对我有怨恨,有不平的……若是栓儿样样都好,也许倒还罢了,偏偏又是如此,想到当日就是这样的人夺走了母亲的关爱,她心里又哪里能不生出怨恨来呢?&rdo;
究竟是经过了许多事情,太后说起这些遗憾来,语气中的不甘和强硬,已经是消退了不少,年轻时誓要征服命运的强横,早已被消磨殆尽,现在余下的,只有淡淡的感慨。她望着窗外,自言自语,&ldo;说来也是,瞧我这辈子,算计得这般辛苦,到头来,又有哪一件事能如了我的算计?年少时,自以为能将老天爷斗过,现在才知道,其实是老天爷在玩你……唉,亦由不得你不服气……&rdo;
说着,亦是轻轻摇首,不胜唏嘘。
徐循也知道太后的心结,她低声道,&ldo;娘娘,我……&rdo;
太后摇了摇头,打断了徐循的话,&ldo;我不是怪你‐‐换了我是你,只会比你更早提出那样的要求。&rdo;
她叹了口气,唇边依稀又浮现了一点复杂的笑意,似乎有些酸涩地说,&ldo;你瞧,现在你也是太后了……&rdo;
徐循摇头说,&ldo;娘娘,都这些年过去了,还看重这些虚名吗?&rdo;
&ldo;是啊,你又怎会看重这些?&rdo;太后低声说,&ldo;我除了这虚名,还有什么,你除了这虚名,什么没有?到最后,我终是远不如你。&rdo;
一句话把徐循说得也无话可答,对太后这样的明白人来说,什么安慰,岂不都是空话?只能摇头苦笑道,&ldo;这就都是命吧……&rdo;
&ldo;文皇帝看人,真是有一套。&rdo;太后也点头道,&ldo;说我没福,我不信,折腾了这些年,终于做了皇后,却也还是如此,他说你有福,那就是真有福,风风雨雨这些年,最后太后都有得做,这不是福气,又是什么?&rdo;
说到文皇帝,徐循倒是冷笑了声,&ldo;他说的这些要准‐‐要真有这些事,平生杀的那些人,在地下还不知要怎么他呢,造的那些业,几辈子够还完?说这些话,太没意思了。&rdo;
太后沉默了一会,也轻轻地说,&ldo;是啊,这一代是真的赶上了好时候,我们那时候,做妃嫔可没这么简单……&rdo;
她又改了话题,半开玩笑地打趣徐循,&ldo;罢了,也没什么好羡慕的,你也不是事事都好,要我和你换,我也不换‐‐我是没什么好头疼的了,可你还有南内那位得操心呢,今年过年,到底是议定请她不请?&rdo;
吴美人在南内半□□式的居住还没结束,地点也没搬迁,但谁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等到皇帝腾出手来,肯定要为生母改善待遇,到那时候,深恨徐循的吴美人会怎么折腾,可还不好说呢。
徐循对此事也毫无过问、干涉的想法,听太后这一问,拨浪鼓般摇头,&ldo;别问我,别问我,这件事我可不要管。&rdo;
太后忍俊不禁,&ldo;别摇了,再摇下去,发髻都散了。&rdo;
在一片轻笑声中,时间也过得很快,一眨眼,年过了,春到了,连纪年都改了,原来的正统年号,已不复用,朝廷的新气象,也真正开始。
三月里,皇帝下诏,为皇太后上尊号为上圣皇太后,贵太妃为皇太后,先皇后为庄肃皇后。徐循的职称,在章皇帝死后若干年,又一次得到晋升。
☆、第295章酱油
就算是再紧张,内藏库里也还是能挤出钱来供皇帝一家生活起居使用的,仁寿宫空置了七年,现在再度有人入住,起码也得整修一番,才好让上圣皇太后入住,至于徐太后那里,也少不得添上一些家具摆设,才能从较小的清安宫,搬到清宁宫里去。其实,说来,她现在就是一个人,住这这么大的宫殿,是有些浪费了。
因为南内宫殿,一直以来都是游幸所用,要安置下皇后规格的居所可能必须另起楼阁,这对紧张不堪的财政来说,是很大的负担,皇帝便和徐太后商量了,将庄肃皇后和宸妃等妃嫔搬到她空出来的清安宫中居住。‐‐能留下来的,也就是几个高位妃子,其余没名分的宫人,凡是被先皇宠幸过的,现在都是直接放出宫外庙观里去了。也免得在日常的服侍中,和皇帝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传出去少不得又是一番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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