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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那车夫依然恭候在摄政王府外,楚三几步绕过他,伸手掀开轿帘,看到轿中端坐著一个头戴纱帽的人,有些迷醉的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拘谨地坐到那人身边。那车夫虽然早就知道主子脑袋里的东西一步三变,还是有些哭笑不得,当下长叹道,「爷,你既然知道人家是萧王府的人,为什麽又改了主意,抢到别人头上。」楚三此时正拿了一方熏得香喷喷的丝帕装摸作样地擦脸,听了这话,嘟嘟囔囔地说:「老头子叫我明日入朝为官,今天接连拜见十几个朝臣。又苦又累之下,乍见如此绝色,就算是明知不该,如何放得了手。」他说著,漆黑的眸子发著光,脸上也兴奋的一片晕红。
那马车一路向前驶去,不料走到半路,突然被一阵喧闹声拦住了,楚三听到车夫大声怒骂的声音,坏脾气又被挑了起来,正准备掀开门帘的时候,一把寒光闪闪的剑从外面斜刺进来,将轿帘一划为二,楚三一惊之下,不自觉地出了手。等到竹帘碎成断竹,哗拉拉掉落在地的时候,那柄锋寒逼人的剑也在楚三的指尖碎成数段。
帘外站在暗红官服的男人,眼神如同嗜人的黑色旋涡,身後站满了的士兵。他随手扔下剑柄,表情分不清到底是冷漠还是焦躁,轻声对轿中人说了一句:「打搅了,例行公务。」楚三张了张嘴,这件事大出意料之外,让他一时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明知大事不妙,也得紧咬牙关,表情阴沈地看著萧丹生伸出手去,缓慢地掀开轿中那人头上的纱帽。
他正以为万事皆休,突然看到萧丹生表情厌恶的撤回手去,一愣之下,连忙转过头,发现身旁坐的人哪里是先前那个少年,分明是自己手下一个肌肉虬结的壮汉。
楚三目瞪口呆的看著萧丹生挥手放行,直到车子驶远,才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替他诊治。楚三一想到刚才自己脸红心跳的那些旖念居然是对著这样面目可憎的人,强忍著才没有呕出来,沈思良久才苦笑道:「果真是色迷心窍。」马车一路驶到宫墙外才停下,楚三摇著头,向车夫嘱咐几句,熟门熟路地亮了一下腰牌,穿过侧门进了宫,不知绕了多久才停了下来。他站在大得惊人的阁楼外,小声地唤了几句,等了好久,才有一个侍从跑出来,轻声道:「楚公子,你还来干什麽,圣上说了不见你的。」楚三脸上红一片白一片,良久才小声唤道:「小景……」那侍从皱著眉头开始赶人,楚三急急忙忙又补了一句:「我明天就入朝为官了,你还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吗……小景!」那侍从再听不下去他这些无头无尾的言辞,手中拂尘一扫,要将楚三赶离帝苑。墙角一株疏梅,还未落雪,梅树只余苍遒粗劲的秃枝。
宫墙里,有一位黄袍少年,隔窗冷眼,看著楚三失魂落魄的样子,声音轻飘飘的,轻飘飘的,诸多往事通通滞留在几年前大雪纷飞的寒夜。那时候,雪花簌簌的落著,他就站在阶下,遥遥看著远处重重的翘角飞檐,那里隐隐透出灯火,笑声,人语,还有几枝俏生生探出宫墙的桃枝。皓月之下,推杯换盏,风里浓郁的酒气,带著遍寻不获的迷醉……──「你是谁?」
──「嘘,我本楚狂人……」
夜雾沈沈。
萧丹生坐在主座那张檀木大椅上,手指一直在无法克制的轻颤著,头顶高悬著文治武功的御赐匾额,下方供著一柄儿臂粗细的银枪,似乎有了一定的年月,可枪尖在黑暗中依然绽放著点点寒芒。墙壁上挂著一幅猛虎下山图,画上那只吊睛白额的老虎身形矫健倨傲,似乎随时都能从画中一扑而下。
堂前那两盏白色灯笼一直没被吹熄,昏昏暗暗的,原本灯火未燃的堂内被照的明明灭灭。萧丹生觉得有些冷,於是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有些迟钝的把白瓷酒壶最後一点温热的酒液倒入喉中,他觉得左手有些疼痛,掌心里似乎还有少年的余温,先是让人心酸的痒,再是让人心伤的痛。
几天内漫延小半个皇城掘地三尺的搜寻,依然一无所获,纵使知道他就在这个城里,或许只隔了几个街道,终究有一天能重新用臂膀把他锁在怀里,可这种空空落落的落寞和无可忍耐的焦灼,却一再锥心刺骨,疼痛难忍。
他枯坐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不再期许有人会从堂外屏著呼吸遛进来的时候,才站起身来,走进一轮朗月下。就在这时,他的脚步顿住了,空气中不知何时融进了一股淡淡的青糙香,有双白晰瘦弱的手从他背後伸出来,捂住了他的眼睛。
萧丹生沈默了很久,才冷声斥道:「你还知道要回来?」他从来不曾这样对那人冷言冷语过。身後那人努力踮了会脚,依然不能适应萧丹生的高度,更不可能用声音响应什麽,只是发出细小的几声」咿……」後,就不再尝试为自己辩解。萧丹生感觉到覆盖在他眼睑上那双冰冷的手要撤离,冷哼一声,抬起右手,用力的压著那人的双手,一点一点的用力,直到眼珠子在柔软的手心下微微颤抖起来,这才缓缓松手。
萧丹生慢慢地转过身,细细打量起身後的少年。唐尘在外面饿了两三天,看上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颊上是青紫色的淤痕,身上也蹭得脏兮兮的,纱帽不知遗落在哪里,还跑掉了一只鞋,只有眼睛仍然清澈明亮。
可在萧丹生眼里,不知为何却觉得他比以前还要好看些,男子就那样冷著面孔看了很久,直到少年露出困窘受伤的眼神,萧丹生才撤回目光,大步走回堂中,取了一样事物,用力塞进少年手里。」给你。」那人的语气依然不好,唐尘浑浑噩噩的低下头去,看见手里握了那个一直想要的风车,那东西被晚风一吹,正有气无力的转动著,竹柄上缀著一张写了一生一世字样的小红纸片,在冷风中瑟缩著。
唐尘的脸微微红了起来,他用力的握著那风车,像是握住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一样。萧丹生顿了一下,终於在少年cháo湿温润的眼眸中败下阵来,低下头去轻轻碰了碰少年的额头,良久才轻声说:「我一直在找你,我担心你。」少年颤抖著,把自己埋进男人怀里。这外面再大,他想要的也不过只是这个人的怀抱。唐尘伸出手,在萧丹生掌心里写道,我不是故意不回来的,我找不到路,有人绑住我。
他写到这里,犹豫了一会儿,眼中闪烁了一下,终究还是略去了他伤人逃离的经过。他下意识地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脸上还是一副善良而憔悴的模样。萧丹生一愣,随即暴怒道:「是谁?」唐尘有些欢喜起来,那个人为他而生的怒气就像是刀尖上的那滴蜜,明明是伤人的东西,尝起来却是甜的。只是当他定下心细想的时候,不禁一阵犹豫──他从马车中逃出来,刚一抬头,就看见那座宏伟的建筑上,挂著摄政王府这四个字的匾额。
唐尘这五年来再如何足不出户,不问世事,也不会不知道摄政王府和萧王府是什麽关系,更不会不知道萧青行和萧丹生是什麽关系。可萧丹生胸中怒焰万丈却并非假的,他只以为唐尘在外面逍遥自在乐不思蜀,却没想过少年陷於囹圄的可能,那些大大小小的皮外伤就像是扩大了几十倍砍在自己身上一样异常碍眼。
萧丹生咬牙切齿的又问了一遍:「到底是谁,你到底被绑去哪里了?」他似乎觉得自己口气又凶狠了点,於是深吸了口气,强挤出一个微笑:「告诉我,你用不著担心别的。」唐尘低下头去,更加踟蹰起来,他心里不住盘算著什麽,良久才在男子手上写下:我被绑到摄政王府。
他刚写完这个,就看到萧丹生的脸色变了。唐尘连忙抓住男人意欲抽回的左手,在上面又简短的写道:应该不是,他知道我哑了,可抓我的人,却堵了我的嘴。萧丹生胸膛微微起伏著,像是努力克制著什麽情绪,他冷笑道:「你低估了他,他确实有抓你的理由,他要成大业,他怕我坏事……」唐尘摇了摇头,皱著眉头又在那掌心上写道:你还是,去查查那天,摄政王府有哪些访客。萧丹生默默思索了一会儿,又低下头用力搂了少年一下,柔声道:「尘儿就是太懂事了。你不必多想,就算真是我哥干的,我也会替你要个说法。」唐尘在男子怀抱中微仰著头,月色在他白皙而消瘦的面颊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芒。唐尘不知道萧丹生为什麽会以为自己弱小无依,无辜良善,但他却乐於享受那人目光里快要满溢的宠溺之情。他仰著脖子期待著什麽,正以为那人还会像往常一样克制,然後独自走开的时候,那吻就轻柔地落了下来。
两人面具下都各自藏著故事,虚假的谎言堆砌起来的空中楼阁之下,有白骨森森,国恨家仇,有被遗忘的血誓和镂心刻骨的恨。五年一点一滴的宠溺终於让一只多疑好猜忌的小兽作茧自缚,如此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这样的情意居然是真的,居然都是真的。
唐尘紧闭著双目,眼睫一直在轻轻颤抖著。那人的吻在唇上辗转反复,他迟疑著,慢慢迎合起来。明月千顷,夜风苍凉,十万伏尸,雕栏色改。萧丹生深深看了那少年一眼,手中用力,把他横抱起来,朝卧房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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