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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不,你不要打断我,我的意思是我死了,在我闭上眼睛永远醒不过来的那一刻,你会认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rdo;
我不想再吃任何东西了,舌头瞬间失去感觉,胃部也麻木了。我们的目光隔着盘子,杯子,叉子长时间地粘在一起,他的眼白越来越蓝,直到像美国人霍克斯说的那样,&ldo;直到能渗出雾状的液体来&rdo;。
&ldo;我会恨你。&rdo;我一字一句地说。
&ldo;死是一种厌烦的表示,是厌烦透顶后的一个合理发展的答案,我想过很长时间,也许已想了一辈子,想透了就觉得我并不羞于一死。‐‐像我这样的人不可能继续无限期地亵读自己,湮灭灵魂。&rdo;他把手指顶在左胸,如果不是手指,而是一把匕首顶在胸口,他可能会更从容一点。
&ldo;我能预见我的生活阴暗内层的某种冲动,精神医生总是说冲动是危险的,他们不提倡,可它还是会不期而至的。&rdo;他的声音清晰冷淡,他的唇苍白而无情,他绝对不是在跟我讨论一个别人的话题,他说的是他自己。
&ldo;我的意志越软弱,我的眼睛越明亮,因为我看到了太阳肚子里的大黑洞,看到了宇宙的大行星在空中排列成了十字。&rdo;他说。
我因为绝望而愤怒,&ldo;不用兜圈子了,一句话,我觉得你很堕落。&rdo;
&ldo;可能。死者从来不会有机会向生者辩解,其实很多人活着更堕落。&rdo;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冰冷的。
&ldo;我们在谈什么?‐‐上帝,不要再说下去了,为什么在这里在现在要进行这么一场恐怖的对话,不要告诉我生和死,爱和恨,自我和本我这样令人发疯的字眼。我们活在一起,不是吗?……如果你对我们目前的生活有什么意见,你可以说具体的事,我洗衣服不够勤,我晚上说梦话,正在写的小说让你失望,小说不够深刻,实足像极垃圾,等等,等等,ok!我会改,我会努力做得完美,但是千万不要再说这样恐怖的话……我觉得那些话太不负责任了。打个比方,我一直想和你一起找到及时翅膀向天空飞,而你却总想甩了我的手独自往地狱里跳。‐‐为什么?&rdo;
很多人在朝我这边看,我抬起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失魂落魄,表情凶恶,眼里还有泪光点点。我想我真是愚蠢极了。我们明明是那么相爱。
&ldo;。&rdo;天天的表情依旧十分冷静,&ldo;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各自的差异,我说过我们是两种人,虽然这不妨碍我们相爱,你是精力充沛,一心想有所作为的女孩,而我则是无所企求,随波逐流的人,哲学家说&lso;一切都来自于虚无&rso;,虚无感强调了我们所拥有的一切。&rdo;
&ldo;让说这话的人去死吧,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看那些书了,你要和活生生的人在一起,你要多做体力劳动。我爸经常说:&lso;劳动使人健康&rso;,你要的是阳光和草地,还要有所有寻欢作乐的幻想。&rdo;我飞快地说着,像一架缝纫机在暗夜里挣扎轰鸣。
&ldo;比如明天你就该去那该死的戒毒所,在里面参加一些拔草的轻度劳动,和大家一起唱歌,等熬过那段可怕的日子,我会鼓励你和别的女人多多交流,但绝对不许爱上她们,必要的话,我会找妓女,只要你能全面地恢复正常人的健康。&rdo;我边说边哭,四周墙上方的镜子都一片模糊。
天天抱住我,&ldo;你疯了。&rdo;他从口袋掏出手帕给我擦眼泪。
我泪眼蒙胧地看着他,&ldo;我是疯了,因为你也疯了。&rdo;
一道紧紧盯着我的视线从餐馆一侧映射到我对面的镜子上,在我的注意力被稍许分散的一刻,我看到了马克。他和一个朋友模样的中年洋女人坐在一起。他盯着我看的时间想必已很久。
我假装没有看到他,叫来侍者结账。今天是星期三,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一天。
马克在朝我看,他脸上有种疑惑而急躁的神情。果然他站了起来,我把头扭开。侍者大步走来,把账单给我看,我掏出钱包,越想快点了事却越是抽不出人民币。
马克终于走到我们面前。他做出吃惊的表情,&ldo;哦,这么巧,真是想不到能遇到你们。&rdo;他先向天天伸出手。
我突然恨他恨眼前这一幕,恨这个德国人,他没有资格向天天伸出这双伪善的手。这双手曾经抚摸过这个女人的全身每个细节。在这个欺骗的时刻,这双手格外地刺眼。难道他没看出来,天天此刻是多么虚弱无助。上帝,我们刚刚进行了一场残忍的被爱撕裂的谈话。这个年轻男孩明天就要进戒毒所,我们全身都被绝望气息侵袭着,而这个让我看见自己可耻的纵欲的秘密场景的男人,却走过来,礼貌而虚伪地对天天说&ldo;你好吗&rdo;。
就算他有l00个喜欢我的理由,他也应该忍住,就呆在那儿,离我们远远的,让我们安静地离开。
我的神经崩得紧紧的,拉着天天的手,急速地向门外走去。马克跟上来把我们遗忘在桌上的一本书递给我。我轻声道谢,然后更加轻声地对他说:&ldo;走开。&rdo;
晚上我们几乎都没合上眼,我们吻了一夜,唾液的苦涩弥漫了整个房间。我们的床就像一个漂浮在茫茫大海上的岌岌可危的孤岛。我们在彼此的爱情里避难。心碎时候会有噼里啪啦的声音,极轻极细的,像家具上的本质纤维裂开来,我向他许诺我会经常去看他,我会照顾好线团和我自己,我会写好小说,发奋地写,绝不会在任何噩梦里自甘沉沦,要相信自己是最美最幸福的,相信奇迹会发生。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我发誓我会用开满紫色日光蓝的双眼,看着他的身影重现。
我爱你,我的爱就是这样的。
第二天一早,我昏昏沉沉地送他到了戒毒所。他们在一个本子上查到了天天的名字,那是我预先登记的。一些在他们看来不必要的行李被退了回来,铁门缓缓地合上,在一晃之间,我们对视了最后一眼。
二十一鸡尾酒
二十一 鸡尾酒
来吧,作家和批评家,用你的笔,写出预言。
‐‐鲍勃&iddot;狄伦
爱把我们撕裂。
‐‐伊恩&iddot;柯蒂斯
不同类的女郎,有不同类的名声。
‐‐萨莉&iddot;斯坦弗
我呆在屋子里披头散发地写了一星期。这期间没有一个电话来打扰,没有人敲门(除了小四川送饭的服务生和一个收扫街费的居委老太)。我恍恍惚惚,像在一片泥浆上滑行,从这扇门到那扇门,从这种真实到那种虚构,我几乎没有付出过多的力气,是我的小说本身在推动我的滑行。
我放弃了修饰和说谎的技巧,我想把自己的生活以百分之百的原来面貌推到公众视线面前。不需要过多的勇气,只需要顺从那股暗中潜行的力量,只要有快感可言就行了。不要扮天真,也不要扮酷。我以这种方式发现自己的真实存在,克服对孤独、贫穷、死亡和其他可能出现的糟糕事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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