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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依雯孤单地坐在灯光下,面前是随手叠起的一堆纸鹤。江长明走过去,轻轻叩了下桌子。肖依雯抬起头,目光跳了几跳,旋即又冷冰冰熄灭了。
&ldo;这儿好冷清。&rdo;江长明没话找话,他弄不清肖依雯怎么连屁股也不动一下。
&ldo;热闹的地方到处都是,没人强迫你留在这儿。&rdo;肖依雯低着头,手里摆弄着她的纸鹤。
这话有点呛,江长明顺手捞过一把椅子,靠着肖依雯坐了下来。
肖依雯往边上挪了挪,继续摆弄她的纸鹤。
江长明有点尴尬,后悔不该冒冒失失闯到这儿来。正要起身离开,肖依雯说话了。
&ldo;江大主任的夜生活一定很丰富?&rdo;
江长明以前担任过沙漠所科研部的主任,这个小官他自己都忘了,肖依雯却突然地又提起来,看来师母告诉她的还真不少。
&ldo;我害怕夜晚。&rdo;不知怎么,江长明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声音一落地,他便感到后悔,跟肖依雯还远不到说这话的份上。
出乎意料的是,肖依雯突然抬起身子,一把打开桌上的纸鹤,登登登走了出去。望着洒了一地的纸鹤,江长明有点摸不着头脑,今儿这是怎么了,哪个女人都冲他发火!
闷了一会,江长明跟出去,肖依雯的脚步声已到楼下,等他走出楼门洞,肖依雯已站到了梧桐树下。她的身材颀长,曲线妙蔓,透过黑夜,江长明看到的是跟白日完全不同的肖依雯。白日的肖依雯是典雅的,庄重的,矜持得像古典淑女。而星光下的她多了一层时尚的光芒,夜幕又让她变幻出几份扑朔迷离的美感,不知怎么,江长明忽然就想到性感这个词。
他一时有些怯步,不知该不该走过去。
肖依雯像是在等他。
江长明矛盾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他看到肖依雯的肩膀在夜色下抖动。清风拂着幽香,袭进他的鼻子。
肖依雯转过脸,很镇静地面对着他。江长明触到她的目光,心无端地一阵乱跳。这是他从没有过的。
&ldo;对不起,我刚才心情不好。&rdo;肖依雯说。
&ldo;没事,谁都有脾气坏的时候。&rdo;
&ldo;你倒是善解人意啊。&rdo;肖依雯捋了下头发,她的率直便在一瞬间显了出来。
&ldo;我可不会讨好女人,更不敢讨好你。&rdo;江长明想摆脱她带给自己的那种紧张感,故意将话说得油一点。
&ldo;凭啥要你讨好?&rdo;肖依雯也松弛下来,口气像是熟人间的打笑。
&ldo;我还以为你生气呢,下午没答应你,心里有点过意不去。&rdo;江长明撒了一个漂亮的谎。
&ldo;现在说出来晚了,我怕听别人道歉。&rdo;肖依雯再次捋捋头发,夜风总是将她额前的刘海吹落下来,挡住她的视线。
两个人斗了一会嘴,都觉得有点对不住这星光夜色,肖依雯便说:&ldo;看来你是没话跟我说。&rdo;她叹口气道,&ldo;算了,还是回去吧。&rdo;
直到分手,江长明都没再说话。他有点恍惚,也有点茫然。在一个不太熟悉的女孩子面前,他把自己弄乱了。
后来他便一直后悔,为这晚的糟糕表现跌脚。
但他并不知道,正是这晚的夜风,为他吹进了又一个女人。肖依雯就以这种很落俗很突兀的方式,不经然地闯入了他的心扉。等他有所洞察时,爱这个字已经悄然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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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开祯作品
第二章
1
暑假一放假,牛玉音便回到沙乡。牛玉音的家在沙县胡杨乡沙湾村,父亲牛根实曾是沙湾村的支部书记,前年改选退了下来,嫌日子寂寞,养了一群羊,赶到沙湖里放。母亲苏娇娇是胡杨乡苏大嘴巴子的姑娘。苏大嘴巴子过去是沙乡一带的红人,小时读过私塾,四书五经不在话下,真可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张嘴巴更是巧舌如簧,能把活的说成死的,扁的说成圆的。沙乡人大凡有个鸡毛蒜皮的事,少不了请他说合。苏大嘴巴子因此整日奔波在沙乡几十里地带,带着一张好事的嘴,说东家道西家,调解邻里纠纷,平息婆媳矛盾,捎带着还要保上一两门媒。那年到牛根实家说一棵沙枣树的事,瞅着根实机灵,说话做事不缺心眼儿,人又本分,对爹娘老子孝顺,端饭哩,洗衣哩,打黄毛柴籽儿哩,反正疼省着不让爹娘老子干活。苏大嘴巴子便自做主张,将十五岁的女儿娇娇许给了根实。
牛玉音回到家,父亲牛根实不在,定是赶着羊打发他的日子去了。牛根实养羊不为钱,好像也从没在羊上挣到过钱,就跟退休干部养花养鸟一样,图个寄托。母亲苏娇娇躺在炕上睡大觉,鼾打得满巷道都听得见。母亲苏娇娇的长相一点配不住这名字,嫁过来的那天,牛家便搬进了一个水缸,腰要多粗能给你长多粗,一对大胸打当姑娘时就在胸前晃荡,整整晃荡了一辈子,这才安稳下来,软沓沓地扎进了裤腰带里。
牛玉音没叫母亲,叫也叫不醒,她要是睡不过瘾,你拿针扎刀刮都是闲的。年轻时牛根实嫌她贪睡,拿猪毛刷子刷过,拿芨芨糙捅过鼻子,实在有要紧事儿时还拿锥子锥过,也没把她打睡梦中闹醒。活了一辈子,苏娇娇最自豪的便是有一对肥硕的奶子和一身风刮不走雷打不醒的好瞌睡。
玉音出了门,往哥哥家去。哥哥牛玉虎大前年娶了媳妇,嫂子不愿跟公婆住,分开单过了。巷子里不时碰上乡邻,一看是研究生回来了,全都新奇地跟她打招呼,拉住她问话儿,直夸她脸白了,嫩了,胸脯子又鼓了,挺得人都不敢搁眼了。省城的水土就是好,硬把个沙疙瘩养成了画儿,咋看咋顺眼,恨不得捧着脸蛋子嘬上几口。
好不容易走到哥家,门锁着,拾粮媳妇说一大早进城了,摩托车吱的一声,一溜烟不见了。玉音便有些扫兴,自个心急火燎地回来,家里却没一个人等她,好像她回不回来跟这个家没关系似的。站在巷子里,玉音有片刻的失神。七月的沙乡一片闷热,太阳把地都蒸熟了,院里的沙枣树蔫头耷脑地垂着,叶子全成了青灰色。两头肥猪让太阳晒得没地儿躲,居然跑她脚下找阴凉。玉音的脸上全是汗,她抺了一把,掉头往回走。拾粮媳妇从屋里撵出来,揣给她几个酸果,说是刚打的,新鲜。然后望望四周,神乎乎地说:&ldo;你姑姑病了,一个人躺在沙窝铺没人管,我是听六根说的。&rdo;说完便疾疾地窜回院子,生怕玉音问她个详细。
玉音一阵心急,跑回屋里提上包就往沙窝铺赶。
沙窝铺在离村子四十里的地儿,那儿以前是沙洲,沙乡人最神往的地儿,靠着南北沙湖的水,滋润得绿糙盈盈,野鸭成群。据父亲牛根实讲,他们小时常到沙洲拣鸭蛋,捋沙米。可惜时过境迁,随着沙湖的彻底干涸,沙洲彻底湮没了。玉音的记忆里那儿便是世界上风沙最大的地方,十三道沙岭围成个月牙状,只要一起风,滚滚沙浪便将沙窝铺刮得昏天暗地,可你又不能不让沙漠起风。
玉音出了村子,四下瞅着想搭辆便车,天再热,往沙漠去的人还是有,打野兔的、捋黄毛柴籽的、拾发菜的、还有穿过沙漠去黑山背煤的,总之有人不停地把脚步往沙漠送。等了半个时辰,却不见车的影子。其实玉音不知道,县上发了文件,说是对沙漠严管,发菜不让抓,黄毛柴籽儿不让捋,下一步羊都不让往沙湖赶了。沙乡人不认文件,只认死理。一开始闹得凶,不让进,由着你了?沙漠是你的还是我的,祖祖辈辈活在这,恨着沙漠,吃着沙漠,你说不让进就不让进了?嚷了一阵子,沙乡人还是老样子,想咋就咋,结果惹恼了县上,派了干警和工作队,守在进往沙漠的路口,进一个抓一个,送到县上办学习班。学习班倒是管吃管住,舒坦得很,但让你谈认识,写思想。那是念书人干的活,再就是闲球着没事做的干部爱那个,沙漠人哪受得了?算球了,与其把日子白熬在阴凉房房里,还不如早些想法子做别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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