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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第1页）

其实，即便打听到什么，也无可如何。因为婚姻既然只关乎&ldo;生存&rdo;而无关乎&ldo;爱&rdo;，只关乎&ldo;生育&rdo;而无关乎&ldo;性&rdo;，则&ldo;夫妻之间有无感情&rdo;和&ldo;性生活是否和谐&rdo;这些问题，就与婚姻是否成立以及能否维持无关，当然也不能成为夫妻离异的&ldo;正当理由&rdo;。既然无论如何，现状都得维持，那么，打听它作什么呢？

更何况，性冷淡和性无能，不但不能成为离婚的理由，而且还会受到社会的赞扬。女的性冷淡是&ldo;不y荡&rdo;，男的性无能是&ldo;不好色&rdo;；前者是&ldo;淑女&rdo;的标志，后者则是好汉的&ldo;本色&rdo;。可见，社会道德在总体上是压抑、限制甚至敌视性的。而且，这种压抑、限制和敌视于女性尤甚。礼法甚至明确规定女性必须&ldo;检点&rdo;自己，不能&ldo;y佚&rdo;。所谓y佚，包括两方面。一是与丈夫以外的男人有性关系，这是&ldo;不贞&rdo;，当然罪莫大焉。但是，即便与丈夫过性生活，次数太多，或主动提出性要求，或希望得到性快感，或因无此快感而抱怨，或在性高cháo中感到高兴，也都是&ldo;y佚&rdo;。但凡有此几种情况中之一种，夫家就能以此为由将其赶出家门，打发她回娘家去。

女性不但被规定为不得有性要求，而且还规定为不得有性魅力，长得太性感或打扮得太漂亮，都是&ldo;不守妇道&rdo;和&ldo;不遵妇德&rdo;。所谓妇德，即&ldo;三从四德&rdo;中的&ldo;妇德、妇言、妇容、妇工&rdo;，是东汉一位叫班昭的&ldo;女圣人&rdo;制定的。班昭是史学家班彪的女儿、班固的妹妹，才学是很好的。然而她的才学，却用来压迫自己的姐妹。按照班昭的规定，一个妇人（已嫁女），不必才华出众（才明绝异），只要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就是&ldo;有德&rdo;；不必能说会道（辩口利辞），只要小心措辞，看人说话，不出秽语，不伤他人，就是&ldo;有言&rdo;；不必脸蛋漂亮（颜色美丽），只要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按时洗澡，勤换衣服，就是&ldo;有容&rdo;；不必心灵手巧（工巧过人），只要专心纺织，不好戏笑，把饭菜弄整齐，把厨房弄干净，就是&ldo;有工&rdo;。我们现在称赞一个女子，总是说她&ldo;才貌双全&rdo;。但按照班昭的&ldo;四德&rdo;，则要求&ldo;才貌双不全&rdo;。最好是呆头呆脑（可以理解为&ldo;守妇道&rdo;）、笨嘴笨舌（可以理解为&ldo;谨言词&rdo;）、没神没采（可以理解为&ldo;不y邪&rdo;）、慢手慢脚（可以理解为&ldo;勤劳作&rdo;），又丑又蠢，毫无魅力，便有希望成为&ldo;模范妇女&rdo;，&ldo;优秀妻子&rdo;。

不难想象，这样的&ldo;愚妇&rdo;，再和那些方正石板、木讷呆滞的&ldo;迂夫&rdo;配为一对，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夫妻生活。

可以肯定，那一定充满了木乃伊的尸臭。

不过，即便是这样的夫妇，也一样能制造人口，而且造出来的也不一定很差。比如，贾政、王夫人便是这样的夫妇，但他们的孩子宝玉却是才貌双全、资质卓异之人。这可真是个&ldo;奇迹&rdo;。

由此我常怀疑，中国人的忠厚、老实、本分和无魅力，只怕有一半以上是装出来的。正因为是装出来的，所以他们对于不肯&ldo;装&rdo;的人，尤其是对那些又聪明又漂亮、充满青春气息和女性魅力的女孩子，几乎会近乎本能的充满着嫉恨。

王夫人就是这样一个人。

王夫人并不丑。如果王夫人很丑，就不会一连生了两个漂亮儿子（贾珠和宝玉）。王夫人也不笨。她的才具虽然平平，心计却很深。其心计深就深在懂得利用自己的平庸，不显山不露水地实现着自己的目的。可见，王夫人的平庸没本事，有一半是天生的，还有一半是伪装的；而她的平板无魅力，则有一半是装出来的，还有一半是逼出来的。因为只有这样端起一副&ldo;正派&rdo;架子，她才能在那个封建大家族中站住阵脚，并整垮敌人。

凑巧得很，与王夫人相匹配的，恰恰是贾政这样一个方正古板、迂腐衰朽的伪道学先生（如果王夫人的丈夫是贾赦那个色鬼，事情可能又不一样）。结果就弄得王夫人更加平庸无色。尽管对于这对夫妻的性生活，书中并未有正面描写，但不难想见一定是相当乏味。好像自从有了宝玉以后，他们就少有这方面的交往。所以王夫人便只好整日吃斋念佛，以此来强行压抑自己的性冲动，并借此打发时光。

因此，王夫人对于那些比自己年轻、比自己漂亮、比自己伶俐、比自己有魅力的女孩子，有一种刻骨的仇恨。她恨晴雯，只因为晴雯长得漂亮：&ldo;水蛇腰，削肩膀儿，眉眼又有些像林妹妹。&rdo;便被她没来头地断定是&ldo;妖精&rdo;，在病中被撵出门去，含冤而死。她恨芳官，只因为芳官会唱戏，而&ldo;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更是狐狸精了&rdo;，也撵了出去。甚至连一个没多少地位的小丫头四儿，她也恨，因为四儿&ldo;虽比不上晴雯一半，却有几分水秀，视其行止，聪明皆露在外面，且也打扮的不同&rdo;，因此断定&ldo;也是个没廉耻的货&rdo;，也撵了出去。留下的只有袭人麝月等，因为&ldo;这两个，笨笨的倒好&rdo;。逻辑也很简单：&ldo;好&rdo;女孩应该又丑又笨。如果不丑，笨一点也行。如果又聪明又漂亮，肯定会把宝玉&ldo;勾引坏了&rdo;。其实，在大观园里，宝玉要坏也&ldo;坏&rdo;不到哪里去。但只要有了爱情，在王夫人看来，那就是&ldo;坏&rdo;。换言之，只有像王夫人这样冷酷无情，才算是&ldo;好&rdo;。

王夫人的逻辑，其实也就是中国传统社会里&ldo;正统派&rdo;的逻辑：漂亮、有吸引力（甚至还谈不上&ldo;性感&rdo;）的女孩子一定不&ldo;贤淑&rdo;，一定是&ldo;妖精&rdo;。于是，反过来，一个女孩或女人，如果要证明自己是&ldo;好人&rdo;，是&ldo;正经女人&rdo;和&ldo;良家妇女&rdo;，那就只有尽量把自己弄得不漂亮、不性感，没有吸引力。&ldo;文革&rdo;中，中国的女孩子们都一律剪去了自己美丽的长发，穿上了无法显示自己身材和魅力的肥大衣裤，还要打上补丁，弄得灰头灰脸的。这里固然有政治上的原因，即以打扮为&ldo;资产阶级生活方式&rdo;，以爱美为&ldo;小资产阶级情调&rdo;，但也未尝没有文化上的原因，即灵秀必是妖孽，蠢笨才是贤淑。遗憾的是，这一时期的&ldo;y乱&rdo;并未因此稍减，而中国的人口反倒猛增了好几倍，而且有不少是私生子。

由此可见，y乱并不因为性感，美丽更非y乱之源。把女孩子们都弄得笨笨的、丑丑的，让所有的女人都没有女人味，也保证不了两性关系的&ldo;纯正&rdo;，只能给婚后生活带来不幸。因为如前所述，婚姻虽不等于性，但婚姻又离不开性。美满的婚姻应该包括性生活和谐这一内容，而性生活和谐，一是双方有性吸引力，二是要双方有性快感。在这里，女方的态度相当重要。然而传统礼教却又恰恰规定了女方既不准有性魅力，又不能有性冲动，那么可选择的就只有性冷淡了。以女方性冷淡为前提的性生活大抵可能有以下三种结果：一、男方单纯泄欲，女方勉强应付，双方例行公事；二、造成男方阳萎，失去性能力；三、造成男方心理变态，对女方进行性虐待。无论何种结果，都是婚姻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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