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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第1页）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长江朝这个城市外边走。&ldo;郭建光&rdo;很爱说话，&ldo;世人知道西湖是天堂，其实这里的东湖比天堂也不差。很多人对美已经迟钝了，但愿你不属于这一群人。你不想去看看吗?东湖的落日很迷人，我怕你看了会改变主意。&rdo;

&ldo;你以为一个人的主意就那么容易改变吗?&rdo;欧阳洪梅赌气道，&ldo;我偏要去看看东湖的落日。&rdo;

欧阳洪梅伫立在微风中，摇曳的柳丝下，忘情地看着波光粼粼湖面上那盘红日。&ldo;郭建光&rdo;道：&ldo;看见了吗?湖水在燃烧，在燃烧。&rdo;欧阳洪梅冷冷说道：&ldo;那是你的错觉，湖水永远是死寂的。&rdo;&ldo;郭建光&rdo;取出一架照相机，&ldo;你不反对和这一片死寂合张影吧?&rdo;欧阳洪梅没有说话，没有动。&ldo;郭建光&rdo;低下头对着焦距道：&ldo;那是温度不够，你看，你看不见，你在这取景框中，正和这湖水一起燃烧哩。&rdo;欧阳洪梅没有反驳。

&ldo;你不是要看看这条大江吗?&rdo;

欧阳洪梅没有回答。

&ldo;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条江的美并不在它流过城市的这些地段，这是妈妈告诉我的，它的华彩乐章在三峡。我从那里路过多次，我想，我想过多次在长江三峡的激流里死去的情形。&rdo;

欧阳洪梅不禁一颤。

&ldo;你不知道那里的水有多干净!死在这样的水里，该有多好啊。你这么喜欢这条江，不去看看这样一段洁净，不觉得亏得慌吗?我有朋友在航道局，两天就能赶到那里，明天正好有艘挖泥船起航去重庆检修。你不反对吧?你是那么喜欢这条江，你不会反对，是吗?&rdo;

欧阳洪梅没有反对。船过巫峡，&ldo;郭建光&rdo;和欧阳洪梅下了船。船长鸣了一声汽笛，探出头喊道：&ldo;新城，三天后有船下来，别让神女勾走了你的魂。&rdo;欧阳洪梅这才知道&ldo;郭建光&rdo;是带她来看神女峰的。两人在小码头上买了干粮，沿着一条难走的山路走着。傍黑的时候，两人爬上一块平台。

&ldo;郭建光&rdo;指着平台的北边说道：&ldo;这就是我最后选定看长江最佳的地方。你抬起头朝江北面看，那就是神女了。等会月亮出来，你就会体会到她在这里一站不知多少年的力量。&rdo;

过了一会儿，月亮升起来了，一条细长的白带就在神女的脚下飘过，那就是滔滔东去的长江了。神女变得越来越清晰，慢慢地动了起来。欧阳洪梅感到内心有一股按捺不住的激流在涌动着，在这种景色里，她有些不能自持了。朝北面走出十几步，纵身朝下一跳，一切都完结了。她显得十分冲动，望一眼远处那细长的白带，望一眼岸上不知伫立了多少年的神女。涛声隆隆，间或有一声猿啼一样的声响，更使这片夜景显得孤寂而悠长。欧阳洪梅跪着朝南边挪了两下，扯住&ldo;郭建光&rdo;的衣袖，颤着声道：&ldo;我怕‐‐&rdo;

&ldo;郭建光&rdo;像是为了安抚她，伸出手搭在欧阳洪梅的肩膀上，轻轻地拍着，悠悠地说着：&ldo;一个人来这里做那件事，才真的可怕。那一晚，也是这同样的景色，我爬上了这个平台，准备从这里一纵身，结束缠绕我的所有的痛苦。我下了一万次决心要跳，真的，我甚至抖着身子爬过去，探出头看了一眼下面滔滔东去的大水。那一年父亲死了，死于这几年刚刚发明的坐土飞机整人法。我在一个煤矿挖煤，没日没夜地挖呀挖的，整个世界都像煤一样黑呀。后来我也感到怕，感到怕，我也不知道我怕什么。结果呢，你已经看到了，我还活着，还能演高大的英雄郭建光，还能和你一起同赏这美丽的夜景……&rdo;欧阳洪梅喘着气，颤抖着身子道：&ldo;你别说，你别说，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是一个资本家、大资本家的孙女……我爱上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几个月前他倒台了，去了干校……我又回去当知青，一切都变了，都变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大的仇恨，仇恨，是仇恨。在他们眼里，我成了一片人人都嫌弃的破抹布，成了一只没了底的破鞋。我被人轮奸过，然后就把我移交给县革委副主任……他要让我回去后答复他。我父亲病死了，母亲自杀了……我想跟他们去……团聚。这世上再没有一个疼我的亲人了，再没有了。我坚持不下去，真的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我不想再坚持了，毫无意义，生命毫无意义，一切都毫无意义……&rdo;&ldo;郭建光&rdo;道：&ldo;坚持吧，坚持吧，几亿人都在坚持。你说这景色美不美?&rdo;

&ldo;美，美死了，所以我才怕。&rdo;

&ldo;你不觉得这么走遗憾吗?走了，你就再也看不见这种风景了。你不知道你自己长得多美呀。你自己就是一片风景，干吗要亲手把它毁了呢?谁也毁不掉这种风景，所以几亿人都在坚持。&rdo;

欧阳洪梅再仔细地看了一眼浸泡在月色里的美景，旋即被一个念头攫住了：我要在这一片风景里饱尝一次做女人的全部欢愉，我不能就这么走，不能，这么走我到那边能有什么可回忆的瞬间呢?和金堂一起的那些幸福，早叫苦难锈蚀得面目全非了。我才二十岁呀，难道这是天意?苍天呢，你可怜洪梅是不是?你怕她到那边只会做噩梦是不是?是的，所以你就把这样一个好心人派来为我送行，送给我一回完美。她拉住&ldo;郭建光&rdo;的手说：&ldo;别嫌我肮脏。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给我一点点，我走起来也就会感到富有。你不是说我美吗?你不是骗我的吧。给我一次，给我一次，完完全全给我一次，我会记你一辈子的……&rdo;&ldo;郭建光&rdo;用四指压住了她的嘴，&ldo;你别说了，别说了，我都懂。这也是一种坚持。是一种抗争。我也没有多少气力独自坚持了。我们就一起坚持，用一切能看见的美坚持住。黑暗呢，到处都是煤的颜色……&rdo;

两个人滚过几十平方米的草地，像是受了一次生命的洗礼，躺在那里沐浴着月亮柔和的冷光。欧阳洪梅伸手摸住几个粘在头发里的草籽，对着月亮看着，看着，脸上自自然然地浮出了一抹充满活力的笑容，自言自语说着：&ldo;抗争，抗争，抗争……&rdo;&ldo;郭建光&rdo;喃喃说道：&ldo;还是那一年，妈妈割了手腕，妹妹跳进了长江……那一天，我就像今天一样躺在这里，久久地看着那早化成了石头的神女。突然间，我仿佛听到了她的耳语：&lso;我等了多少年你知道吗?我经历了多少刀剑风霜雷鸣你知道吗?身边就是长江，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跳?那是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我要等下去，等下去。&rso;我真的感到羞耻了。只用一跳，什么都能完结，这太容易了。我就骂自己：你是个懦夫，只会挑最容易的事去做，连几万万年前的一个弱女子都不如。你想做什么，我决不拦你，因为我不能拦你一生一世，再说那又是最容易的事，你什么时候都能做成。报到那天，我就发现了你眼睛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东西。妹妹死前的半个月，眼睛里这种东西一直在倾诉，可惜那时我听不懂，所以我就明白了你的心事。我只是想带你来听听神女的耳语。因为我想，妹妹要是听过了神女的耳语，肯定不会再做那件最容易做的事了。她漂亮，能歌善舞，充满朝气，她一定能听到神女的耳语。&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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