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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为到唐不枫这地步,再添上个刀马精湛,如何都应当于沙场里如鱼得水,何况是在天底下走过近一圈,以现如今唐不枫的杀人术,自保一事理应是不难,最不济尚有一身修行道中得来的内气为依靠,托身白刃里,杀人万军丛,当说是冠绝沙场,并无几人能赶得上。
早年间杀马贼流寇时,被人叫做唐疯子并非是空穴来风,而是杀术精妙圆满,总能出力最少,割人头颅最多,一招一式剔去相对虚浮冗杂的糟粕,仅剩明快干脆,而恰好这等本事用到两军厮杀其中,才最显物尽其用,更不必说多次东出壁垒,做动辄就要丢去性命的脏活累活营生,更是令唐不枫知晓沙场其中亘古长存的规矩。
而哪怕是眼下的唐不枫深谙战事,为期五日两军对冲中,始终未曾过度动用凤雁卒,仅唐不枫亲自上阵厮杀,就有数十回,竟是险象环生,屡次有性命之忧。
究其缘故,还是黄覆巢动手时节不讲理,既不分昼夜,更是来势极为突然,一拨攻势衔接一拨,时常是要令王庭军疲于应付,用兵冲阵的时机更是诡妙多变,且是依托苍水阻隔,将楼船艋膧排布得甚是棘手,居高临下俯射重弩,瓢泼箭雨后往往都是要藏着几茬兵卒,犹如苍水决堤一般朝王庭死守的南岸阵线处冲击,更有三番五次试图以牙还牙,绕道两军阵以西,伺机从侧方杀出,直斗得
天昏地暗尸首无数,才给王庭留有这么一瞬的喘息空隙。
分明只有五日,可这五日间大小厮杀,足够令人生出疲惫麻木的心境,强如唐不枫,也同样是在率铁骑沿苍水西侧,渡河奇袭胥孟府中军时,身上落下多处伤势,更不必说早已放开手脚的黄覆巢,并不拘泥于只动用兵马迎击,被胥孟府所挟的大元东境修行山门中的弟子师父,从初境至二三境者,竟同样是纷纷出手,即使不见得全力施展,仍旧是给王庭军添上许多麻烦,唐不枫满身伤势,少有不慎被流矢箭簇射中,或是乱军中被寻常兵卒所伤,而大多是受胥孟府军中修行人阻拦时所留。
常言虚念二境的修行人,不过是勉强聚气而来,刀剑兵刃处略微附上曾相当羸弱的内气,不能称之为剑气刀芒,顶多是些许内气所化的罡锋,虽说可伤人于百十步内,然而对上如唐不枫这等三境的修行人,怎么都是有些寒酸。
可胥孟府从不曾在意,这些已然有把柄落在手中的修行人,会有多少折损,螳臂当车,最不济也能耗死些许王庭兵卒,这五日之间就有数次怪异景象,分明是唐不枫亲率铁骑渡河,自西向东朝书生所在的中军冲杀,却并未替王庭大部兵马牵扯多少兵力,反倒是有数十修行人借为数不多的两三千数胥孟府步卒,各自施展神通手段阻拦。
修行人上前送死,胥孟府方压根
不加以掩饰,只论苍水北岸,屡次三番率军绕路渡河的唐不枫,就率兵诛杀不下百位修行人。
说到底去,终归大多乃是无辜的山门弟子,经由燕祁晔这位境界高悬的胥孟府府主强压过后,哪里还有什么自保本事,诸多把柄牵连,乃至于许多修行人家室,怕是皆要受胥孟府摆布,因此明知晓前来沙场其中,无异于平白送死,但仍是不得不受制于人。诸如三境的修行人,正面硬抵铁骑快步冲阵,都不见得是什么轻快营生,任其修为要远远高过二境,不过王庭铁骑连人带马千斤力道,动辄成千上万汹涌而至,即使立在三境手段多变,依旧有被耗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随意挑出一位被奔腾铁骑耗空内气,神通难以为继的修行人,对其而言无非就两条路,一是以如今世上修行人不甚重看的体魄,强行接住快马冲击,而后很快淹没到驰骋沙场的铁骑阵里,兴许要落得个尸骨未存,二则是动用修行人本事仓皇回撤。退至胥孟府中军处休养生息,除此之外别无他选。
黄覆巢同样是算计得精
明,说到底来,大元修行道内的高手并不见得多,仙家宗门往往鱼龙混杂,甚至有那等宗门之主还未触及到三境的差劲宗门,这等人往往不得重看,身死在王庭铁骑冲击之下,远远不至于肉疼,凭这些境界低微的修行人性命,能暂且延缓铁骑袭扰,全然不
是亏本生意。而三境中人则是金贵些,往往递出过一茬神通之后,即刻后撤,养精蓄锐应对王庭下一拨来势汹汹反扑。
可纵然如此,从面前动辄汹涌而来的成千上万铁骑中脱身,谈何容易。
唐不枫这五日来统共就递出过几刀,而每逢有刀光后发先至,重重砸到胥孟府一方三境修行人所在处,大多就再难有生路可寻,因唐不枫境界不可同日而语,积蓄良久过后的璀璨刀芒骤然发难,携裹劈斩之下的雄浑杀气,足够使一位抵挡成群铁骑许久的三境中人掏空浑身内内气,堪堪接下,往往再无力抵抗铁骑,死于马踏之下。
不过既是唐不枫同样出手,胥孟府兵阵中自是有人留意,因此唐不枫出手时同样多有掣肘。
黄覆巢此战已是借苍水楼船,与这些位耗材似的大元东境修行人送命,占取不小的便宜,再者辎重粮草沿苍水填补,并不需担忧过多,朱开封调兵四平八稳,唯有西路唐不枫率军时常袭扰,屡次三番过后,终究是将那场北境壁垒处威势极重的黄衣力士,调往中军处,一来是提防唐不枫这位王庭中凤毛麟角的三境,二来则为静候时机,力求阵斩。
篝火莹莹,今日算在是苍水关死战的第五日入夜,坐在大帐门前的唐不枫难得卸甲。
在此之前唐不枫已有多日未曾有过卸甲歇息的机会,这场大元百年来最是惨烈的苍水关血战,王庭
与胥孟府两方仅兵卒就投入近二十万的数目,军汉百姓驮马车帐,动用不计其数,从战事初起,唐不枫不敢有半点松懈,唯有今日攻势暂缓,且朱开封担忧将这位骁将累死在乱军其中,因此择选另一位牙将暂且接过其肩头重担,不由分说,近乎是亲自押着唐不枫归营歇息。
阮秋白自战事初起,就未曾合眼,每日遥望对岸的胥孟府军阵,尤其是在胥孟府黄衣力士参入战局过后,屡次要同唐不枫一并随军袭营,却始终不能如愿,被破天荒忤逆自家夫人,很是不知好歹的唐不枫拦下,如非是修行境界尚可,不然多半是要在这般苦熬之下伤损身子,饶是如此,面色同样憔悴难堪。
而在此夜难得唐不枫卸甲歇息时,阮家主替其卸甲,竟是察觉到唐不枫衣甲,已是被渗出的血水牢牢粘到一起,多添几分力道,堪堪扯下。
借昏黄灯火,端坐帐前的唐不枫背后密密匝匝尽是伤痕遍布,甚至挑不出两指宽窄的好皮肉,新伤压旧伤,尚有两三枚可怖拳印,多半是被冲至近前的黄衣力士所伤,眼下已是变为紫黑色泽,箭伤矛伤不计其数,更有修行中人的手段,皆被唐不枫借内气强行压制住,伤痕星罗棋布,挂满腹背。
眼力定力强如阮家家主,取清水替唐不枫浇洗血迹时,十指皆是颤抖不停,最后趴到默不作声的唐不枫膝前,死死扣住其双手手
腕,放声痛哭。
「仇敌死战,谈何容易,莫要说是三境,四境五境又如何,大抵皆要震悚于这般景象。」
向来都嗜刀如命,直到方才仍揣着那枚紫鞘长刀的唐不枫,略显笨拙地使手掌摩挲阮秋白散乱发髻,随后沉沉叹了一口气。
向来唐不枫闯荡江湖,自幼时得知其父命丧过后,雨夜杀上贼巢,或是趁飞雪同猛虎抢食,仗着一手劲力无双且快得出奇的刀,几乎是自南向北,在人间划出这么道凌厉凶狠的刀痕,又冲杀战阵,大都自以为是,骄纵自满,以为江湖之上的修行人,如何都要比在沙场之中贪求功业的武夫,胆魄心智更为牢不可破,然而这五日的
苦战,险些就要将唐不枫信念摧垮。此时想到阮秋白近几日间提心吊胆,惴惴不安,一时心头不忍,捧起后者面庞,使额头吃力顶住,揽住阮秋白细腰,许久都没再言语。
夜里无星斗穿行,朔风似刀滚人双颊,不过有心尖上的人作伴,暂且能忘却近在咫尺,惨不忍睹的修罗地。
似乎书生是打定主意要在苍水一处,生生磨空王庭兵马,即使是一场惨胜,仍是不遗余力排兵布阵,丝毫不曾顾及过多,同以往堪称繁复多变的手段不同,而是将本来心思摆到明面,就是赌王庭不敢退出渌州,务必死守,从而凭自身占优以命换命,杀伤王庭近来数月囤积的兵马数目。
用兵稳如朱开封,同
样愈发长久地向东北方向屏息凝望,发髻比往日任何时辰,都要显得苍白。
苍水关是一片令双方都僵持忍耐,到近乎心境破碎的死泥潭,而能够将王庭大军从这方深不见底泥沼中拽出的,唯有不知去向的温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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