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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眉眼间很是相似的年轻人向领头的韩二爷呼哨一声便快马轻骑地向前冲去,剩下的两名路护们也很有默契地散开左近,不远不近地跟着商队,只留下韩二爷在商队边上和那笑得跟弥勒佛一样的掌柜攀谈。
“适才实在是有些忙乱,这群兔崽子手脚太不勤快,让好汉见笑了。我姓曹,单名一个凛字,我家主人说我这名字意境里和燕云大开大合的气势贴切,就让我来跑这一趟生意。不图别的,就图能够打通和哪个女真贵人的交情,将来好换一些上好的皮草骏马回去。不知好汉如何称呼?”掌柜坐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和韩二爷拉起了交情,他的声音带着温暖的笑意,听了让人浑身都舒服的不行。
“在下韩裳。”韩二爷学着宋人的理解在马上拱手作揖,只是他壮硕的身子和满脸的络腮胡子,学起来像是一只笨拙的熊。“不瞒曹掌柜,韩某人以前是辽皮室军的什长,两年前的白沟河也是同大宋西军见过仗的。只是大辽已经跟着那个鸟皇帝往北逃进了草原深处,听说连他们的祖陵都被女真人给占了。韩某不想继续替辽国那个鸟皇帝卖命,这战乱后生计艰辛,就留了下来做个路护,靠手上的本事带着身边的兄弟们一起挣点糊口的钱。”
“如此说来,韩将军真是燕地汉儿中的百战豪杰。您的那几个兄弟,怕不是也都是差不多的经历吧?”曹凛不动声色地把韩裳称作将军,哄地这个北地豪杰很是受用。他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袋酒递了过去,打开塞子就是肆意的酒香,闻起来像是从西夏那边过来的葡萄美酒。“说起来,我那个账房姚仲明以前也在西军里待过,没准当年还和你在白沟河边打过照面,只是彼时大家各为其主,现在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哈哈哈!对,都是大宋官家的子民!”韩裳灌了口酒,笑得更热烈了。
生意人的场面话一开就再止不住,先是曹掌柜夸赞韩二爷的兄弟威武雄壮,就算和大宋最精锐的西军相比也不遑多让。然后是韩二爷回赞商队的账房伙计精明强干,一看就是做生意的好手,两个人聊到酒酣处,干脆并簪而行,言语间就把这些兄弟们的底细给聊了个一干二净。
“你看见右边那个使锤的汉子没有,那人当年便是我什里的兄弟,名叫耶律明浦,一杆重锤隔着铁甲也能把人打得骨断筋折,追得那些鸟军将哭爹喊娘。”韩裳说得高兴,也不再藏着掖着,“你看刚才撒出去那两个长得有点像的年轻人没有,这对兄弟姓萧,出自俺们大辽闻名天下的远拦子精骑,父辈们在户步塔岗为了保那鸟皇帝没了,剩下兄弟俩先是跟着箫大王,燕京归宋后便跟着我做一些路护的活计。总归是手底下有些功夫,一双弓箭使得是燕云之地无双无对。”
“确实、确实,北地男儿,当真健硕……那个在后面掉尾的人又是谁?”掌柜有些好奇地向后瞧了一眼,他的账房刻意向他提过那个男人,说这队人里其他人都好说,只有这个人他看不太透。那个清瘦的男人骑着一匹黑马远远地赘在商队后面,一根马塑斜斜地挂在马鞍侧,空着双手,似乎在逗弄着怀里的什么东西。
“那人呀,那人叫谢槐安,是个用刀的好手,骑战也很有一套。我们这群人就属他心思最是细腻,关键时刻也泼得出胆,所以一般都打发他跟在后面吊着。有什么变故,总能有照应。”韩裳说着打了一个酒嗝。
“他又是什么军的?”曹掌柜还是笑吟吟地,装作不经意地多问了一句。按理说他也喝了差不多一袋的酒,却面色不改,酒量竟比这个燕地汉儿还要好,显然是在酒桌上混老了的人物。
“这个……他不肯说自己的出身,我们也不勉强。这乱世,谁又没几个秘密呢?”韩裳仰头喝干了酒袋里最后几滴酒,面色已经是一片潮红。他说着刻意往曹掌柜身旁靠了靠,故作神秘地说,“只是我们都猜他是西军的逃兵……之前在燕京……燕山府,有些见过仗的老兵说在白沟河边见过这号人物,带着几十骑就敢去冲耶律大王的军阵。不知道什么原因,西军回去之后就一直留在这里,可能是认识了红叶寺的那个李姑娘吧。”
“李姑娘?”
“对,李姑娘,她前些年在燕京红的很,弹琴好听,长得又好看,不少达官贵人都爱跑去献殷勤。只是这些年上了年纪了,才无人问津,跑到红叶寺去隐居。可不知怎么就叫他给撞见了,然后就像被勾了魂一样,手里没几个钱,还要学那些有钱人一样去找姑娘听曲。我们兄弟都说,要不是他把自己卖命钱都给了李姑娘,说不定早就能娶媳妇了。”
“如此,倒也是个性情中人啊!”曹凛难得畅快地大笑起来,这个外表粗豪的燕云军汉,的确是个人物,借着酒劲说出来一堆半真半假的老底,倒是让自己听不出什么异样来。“来来来,去把我那坛‘桂清巷’拿来,去两个伙计,给韩将军的兄弟们也分一分,让大家都能品一品汴梁风物!”
北行的小商队听到掌柜的吩咐,不由爆发出一阵欢呼,一时间官道上快马驰骋,豪爽的笑声不断,惹得路人也忍不住驻足留意这一队南来的客商。
只有谢槐安还是不远不近地跟在队伍后面,接过酒的时候也只是沉默地点头致意了一下,看上去对这一路上的事情并不怎么上心。他的兵刃乱七八糟地挂在马背上,自己也只顾着用半张面饼逗弄着怀中一只模样少见的猫。那只猫的体态瘦削而矫健,通体白色,只有脸黑得像碳一样。有见多识广的行商说这小畜生是来自大理之南的极热之地,传说是当地的寺院当做神兽供奉饲养,可以通灵。
燕云儿女虽然自持勇力,可是对于怪力乱神的事情总是避之不及,因此见了这只模样古怪的猫也是有些发怵。以至于它蹭到谢槐安这张长期饭票的时候,已经饿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哪里还有点灵猫的样子。不过对于传闻,谢槐安不在乎,他靠半张干了的薄饼收买了这只猫,任它顺着自己的破皮袄钻来钻去,甚至还容许它站在自己的头顶抱着发簪乱啃。
他骑在马上,心不在焉地摸着怀中的猫,望着掌柜和韩裳有一搭没一搭的笑,知道准是自己这个便宜大哥又拿他和那女子的故事去消磨雇主的戒心。在燕云这刚刚经历过灭国之战的残破土地上,或许没有什么比这恍若荒原里野花野草一样生长的爱情更能让人唏嘘感慨。尤其是对于那群没有见过北地风刀霜剑的汴梁子们来说,这样带着凌冽寒气的风花雪月可能比金明池畔的探花仕女故事要更能打动人心。
只是这掌柜和商队,总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们都表现得寻常的很——伙计们寻常的手忙脚乱、掌柜的寻常的精明无比,整个商队寻常地在初冬时节北上,想要拼着大雪封山前回到汉地发一笔横财。以至于韩裳在和掌柜套近乎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看到的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和一只装作笨熊的狼。
狐狸说:“我们只是想去女真人那里挣一场富贵。”
而狼回答:“我们都是忠厚老实的武人,只想在这乱世养家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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