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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会有什么事的。”晓彤无精打采地说,又沉进了她的哀愁里。
晓白百无聊赖地在室内踱了一圈,晓彤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使他不安,家中寂静的空气让他更不安,而肚子里的饥火又烧灼得那么厉害,他在晓彤书桌前坐了几分钟,又猛地跳了起来:
“这样吧,姐,你在家里等妈妈爸爸,我出去找找那些兄弟们,弄点钱买东西吃去!如果我回来得早,给你带两个面包来,怎样?”
晓彤点点头,对这一切,她完全无所谓,吃与不吃,又有什么关系呢?生与死,又有什么关系呢?在发现了魏如峰的秘密之后,什么事情对她都无关紧要了。
晓白出去了。晓彤听着晓白走下玄关的脚步声,听着大门阖上的声音,然后,一切都沉寂了。屋内,凉凉的空气包围着她,台灯昏黄的光线暗淡地照射在寥落的房间里。那么寂静,那么落寞,那么苍凉!她呆呆地坐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滑过去,她忽然抬起头来,怎么了?为什么他们一个都不回家?
站起身来,她摇摇晃晃地走进爸爸妈妈的房间,扭亮电灯,找寻家里唯一的那个破旧的闹钟。几点了?闹钟在书桌上,她走过去,无力地坐进书桌前的藤椅里,注视着那只闹钟。短针在“四”字上,长针在“一”字上,听不到滴答的机械声。拿起来摇摇,毫无声音,妈妈竟忘了给钟上发条,早已停摆了!放下了钟,她叹口气,要知道时间干什么呢?管它几点钟,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在桌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思想和意识由朦胧而转为清晰,一旦意识清晰,杜妮那张充满媚力的脸,和那披着轻纱的诱人的胴体就出现在她眼前,于是,心底的痛楚就顿时变得尖锐起来,等到这阵痛楚由心底掠过,她就又陷入朦胧和恍惚的境界里。就这样,她的思想和意识在清晰与朦胧的两种境界里游移。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就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然后,桌面上有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那是一个白色的信封!她下意识地拿起了那个信封,看了看封面上的字,接着,就困惑地摇了摇头,再看看,这是什么?用手揉揉眼睛,看清楚了,那上面写的是:
李梦竹女士亲展
杨明远留
这是怎么回事?爸爸写给妈妈的信!她的脑中更加模糊了。握在手上,那封信是厚厚的一沓!看了看封口,并没有封上!带着诧异和迷惑,她轻轻地抽出了信笺,并不十分明确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是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她摊开信纸,出于本能地看了下去。
她看了很久,越看越迷糊,越看越困惑,越看越不解。像是被带进一个迷宫之中,她简直分不清楚南北东西了。但是,接着,她心中大大一震。重新坐正了身子,她把台灯移近,翻开信纸的第一页,开始集中自己的思想,聚精会神地从头再读。读完了,她抬起头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面前那盏台灯。这里面所写的事情是真的?不!完全不可能!她是发疯了,头昏了,这一切都只是幻觉,根本就没有什么信!但是,信纸握在她的手中,灯光照在屋里,她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桌子,熟悉的信笺和爸爸那熟悉的字迹!她抖抖索索地把信纸铺平在桌子上,像面对一个可怖的东西一般,把身子离得远远的去衡量那几张信纸。然后,她深深地抽了一口冷气,把身子移近,瞪大眼睛,再做第三次的。
经过了一连三次的“证实”,她开始有些明白这是真的了。把手指送到牙齿下去咬了咬,很痛!那么,这不是做梦,不是幻境,不是神志恍惚中的错觉!信在这儿,她的人也在这儿!这一切都是真的了?靠在椅子里,她像一具化石般僵住了,脑子里纷纷乱乱,凄凄惶惶,迷迷糊糊,全充塞着同一个句子:
“这太可怕!太可怕!太可怕!”
真的,这太可怕了!为什么所有可怕的事情都集中在这一段时间内发生?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怎样一个天地?为什么所有的“表面”之后都藏着那么可怕的“真实”?她咬紧嘴唇,心志完全混乱了。门口有汽车声,有人说“再见”声,有细语和叮嘱之声,车子又开走了。大门在响,是谁?她茫茫然地瞪着房门口,于是,她看到母亲正带着一份慵慵懒懒的疲倦,和一对醉意盈盈的眼睛,若有所思地跨进门来。把手提包扔在床上,梦竹看了晓彤一眼,母性突然使她警觉了,像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错愕地说:
“怎么?晓彤?只有你一个人在家?”
晓彤瞪着梦竹,一语不发。
“晓白呢?爸爸呢?”梦竹问,皱了皱眉头,家里怎么了?这气氛不大对劲!“怎么回事?你吃了晚饭没有?”
晓彤仍然瞪着梦竹,嘴唇闭得紧紧的。
梦竹走到晓彤身边,怀疑地望着她,这孩子看起来如此奇怪!那对平日柔和亲切的眼睛现在竟流露出一种陌生的光,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她的母亲,而是个素未谋面的人!梦竹伸手按了按晓彤的额角,没有热度,那么,她并非生病!
“怎么了?晓彤?”她温和地问,“和谁在生气?还是——”她忽然打了个冷战,心底冒出一股寒意,“你爸爸对你说了些什么?”晓彤定定地望着母亲,慢慢地摇了摇头,依旧保持着沉默,只用手指了指散在桌面上的信笺。
“这是什么?”梦竹诧异地问。走过去把那些信笺收集起来,然后,她一眼看到了那个信封,顿时间,她全身的血液都冰冷了。“李梦竹女士亲展,杨明远留。”不用看信的内容,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把抓住晓彤,她迫切地问:“你爸爸呢?他到哪里去了?”
晓彤再摇摇头。
“我不知道。”她简单而机械地说。
梦竹拖过一张椅子坐下,打开信笺,她迫不及待地看了下去。信是这样写的:
梦竹:
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你已经离去快一小时了。这一小时中,我思考过,分析过,也平心静气地为过去作了一番总检讨。所以,当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激动,而是极端地冷静和平。两天来,我像个困兽似的和自己挣扎,到现在,我才算是真正地想透彻了。我有许许多多心里的话,以前没有和你谈过,以后也没有机会再和你谈了,现在,你愿意听听吗?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在夫子祠到国泰戏院的路上,你穿着件白底碎花的旗袍,扎着两条小辫子,闪烁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着个盈盈浅笑——你使我那样震动,那样倾心,就是那一瞬之间,我已经知道自己爱上了你!可是,你并不注意我,更不重视我。那天晚上,以及接踵而来的许许多多日子里,你眼睛里都只有一个人:何慕天!
在沙坪坝的时代,我承认自己是个自卑感很重的人,贫穷、孤独、战乱,和流浪造成我比较孤僻而不出众的个性。当我看出何慕天和你之间的微妙感情之后,我立即把自己这份感情深深地埋藏了起来,我从不敢向你表示,也没有勇气和何慕天竞争。当然,我承认,何慕天是个很可爱的青年,漂亮、洒脱、富有、而又才气洋溢。如果我是一个女孩子,也会爱上何慕天,而不会爱上杨明远!事实上,在那一段日子里,你根本连正眼都不大看我,你连我的“存在”都没有注意到,更别谈爱情了!但是,尽管如此,我却无法遏止自己想多看你一眼的欲望,无法避免去作多余的梦想,无法不为你彻夜彻夜地失眠。这些,你当然不会知道,你全心都在何慕天的身上,怎会留意那渺小卑微的杨明远!
当你和何慕天的恋爱新闻传遍沙坪坝,你的毁婚、出走、和何慕天辟屋同居的消息传来,我有好几天不知身之所在!那是一段迷惘、混乱、而痛苦的日子,还不仅仅是单纯的嫉妒,还有更多的失意,这种种种种,你又何曾知道?明知你心中没有我,我却不能心中没有你,这就是我最大的悲哀!你和何慕天在百龄餐厅订婚,你的一袭白衣,清丽得像个云雾中的仙子。我知道那荒谬的梦再也不可能实现了。可是,我仍然无法不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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