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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离别（第2页）

说来，我从未跟杨旭尉道过谢。以前，我觉得道谢是件很羞耻的事情，一旦道谢，就代表我承受了别人的恩惠，欠别人一份人情，挂在身上总觉得很有负担。

我喜欢一身轻松，人情这东西对我来说像一块石头，往天空飞去却拖累我的脚步。

但现在不同了，我已经学会如何将它变成垫脚石。呃，这么说似乎太残酷，但本质确实是这样。

小杨从未听过我说这三个字，他下意识回答说：“不用——”然后戛然而止。

他很快转身把药取出来：”……你先把药吃了吧。”

他起身，在我这个视角，他很高。我看着他的身影，在他把水跟药准备好，将二者一起递给我时，我问他：“那个时候这么多人，他们都没看出来，你怎么就看出来了呢？”

他故作神秘地看着我喝完水，而后才说：“一个小细节。说出来之后就不灵了，我还怎么救你？”

“你是想让我再被杀一次？”

他被我噎住，但最后还是没说，接着就把话题扯到别的地方：“你是今天就走吧？”

我看了眼手机：“是。但现在应该是走不了……”

“医生说伤口不严重，你等会打完针就可以出院。”

他欲言又止。我天，又来了。我拧眉：“你想说什么就说，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他这才开始说：“……你也知道我家是有信仰的，身边有亲朋去外地，会给他们这个。”他拿出一张黄黄的纸，上面写满了我看不懂的东西，“会保佑人平安。你不信这个……”

我一把接过：“谢谢，你的好意我当然要领。”

我将它摊平，这应该是符咒？纸很旧，应该是放很久。他怎么这么小气拿个二手的？我想吐槽，但他毕竟是一番好意，便把话吞回了肚子里。我从没见他在我面前做过这方面的事，而实际上我一直觉得他会很多我所不知道的东西，他从小就很聪明。

我认真端详一阵，发现是真的看不懂，便将它收好，放在胸前的口袋里，“有劳你费心了。”

他笑笑，眼睛的黑色像潭水，像有黑洞隐匿在水底。我看着他的眼睛，总能想起儿时的事，然后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的最终目的应该就是给我这张符咒还有跟我道别，因为后面护士过来给我打针，叮嘱我伤口注意事项，我们都没有什么交流。

跟他在一块的时候，时间总是变得很快。我试了下，我能走路，也能开车，这车是我前几年停在这的，车子很矮，所以我坐进车内时会牵扯到伤口，需要有人扶一把，而小杨很好地充当了这个角色。他被我一个小时内五六个谢谢说得浑身不自在，每次都身体僵硬，这一次他终于能适应了，而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跟他说谢谢。

爸妈那辈人道别都会拥抱对方，但我们俩都不是那种风格，还是算了吧。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执意留在这里，我甚至试图说服他走，他只是笑着摇头，说他不信这个。其他的话也只是含糊其辞，围绕着那个中心句展开，仿佛他从一开始就注定在镇上活一辈子，但实际上我才是一出生就在这里的人。为什么他老是让我觉得自惭形秽？可能我真的被他的人生观感染了吧，我也不清楚。

人固有别离。我跟他相遇看似短短三四天，实际上以前相处的十几年全是埋在地下的根，一下就拔了出来。我知道怎么说都没用了，只好放手，坦然说再见。

我突然想到以前看到的一句话：爱，就是放手。这么看是不是挺肉麻的？我确实是爱他，我爱我父母，所以想带他们走，所以我也想带小杨走。

但小杨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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