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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圣十年的新春,大宋改元为明道,我这才恍然发觉祯哥哥继位已然十年。我忽而想起崇政殿西阁中,那两个一边听孙奭讲经筵、一边偷偷玩耍的孩童,我和祯哥哥小时候甚少忧愁,那样的日子竟然远去了许久。
二月之时,宫内传来消息,真宗顺容李氏擢升为宸妃,第二日便薨逝,年四十六。宸妃始生帝,皇太后刘娥即以为己子,使皇太妃杨氏保视之,朝堂和內宫人尽皆知,只是人畏太后无敢言者,祯哥哥自然不知。
我在西华门外见过为李宸妃发丧的队伍。听闻三宫一并发哀,皇帝为其成服苑中,又赠李妃曾祖应已及祖金华主簿延嗣为光禄少卿、父左班殿直仁德为崇州防御使,母董氏为高平郡太君。攒涂于嘉庆院,以一品礼葬宸妃于洪福院之西北隅,又命晏殊为其撰志文,其弟李用和特迁为礼宾副使,先朝嫔妃之中,李宸妃身后可谓荣宠。
赵祯自小便记得别人的好,李娘娘死了,他不知会有多伤心。我望着丧队轻叹了口气,转身回了郭府。
爹爹与先帝养子赵允让在郭府庭院之中闲聊,我经过杏花轩时,无意中听得二人对话:
“这吕夷简暗中依附太后,朝中谁人不知,李宸妃这事倒实在让我想不明白了,吕相公不怕违逆太后,定要为宸妃发哀成服,备宫仗以葬之,这可不像是他。”赵允让道。
“宸妃诞育圣躬,他日官家若得知真相,吕夷简身为宰臣,你觉得官家会饶过他?”
爹爹道:“吕夷简说是以太后刘氏为念,也是保他这宰臣日后能做得下去啊。”
我从未听过祯哥哥的身世,疾步走到爹爹面前,道:“爹爹,你这是何意,官家是李宸妃所出,是么?”
赵允让愣了愣神:“县主不知道?”
我前前后后一想,忽而便明白了,初见赵祯时,我抢走了赵祯珍藏的福袋,那是他生辰时宸妃亲手绣成;周怀政有意无意,带着还是太子的赵祯去宸妃宫阁中玩耍,不惜得罪于刘娥;小时候我问阿娘为什么没有爹爹,阿娘抱着我,为我讲故事,说有家大户人家的孩子,一出生就被嫡母抱走,不能和生母相认;以及阿娘为什么拒绝先帝离开皇宫,在得知爹爹有意将女儿送入后宫时,带着我逃离郭府……
我忽而泪眼婆娑,哽咽问爹爹道:“姐姐知道么?”
爹爹点头,“玉真,这件事决不能让官家知道,现下还不是时候。”
我决意入宫探望,马车穿过一道道宫门,门口的禁军不苟言笑,天家威严不可侵犯,日光照在宫墙上侧的琉璃瓦上,莫名的疏离,刻骨的寒凉。路过琼华阁时,我仿佛看见李娘娘柔和的笑,抚着我的头道:
“你的阿娘是个好心肠的人儿,祯儿出生时,便是你阿娘把他抱到官家面前的,阿落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入了禁中。”
听说祯哥哥出生时,东京城的雨势连绵不绝,我仿佛见到大中祥符三年的四月的那个雨天,李宸妃分娩生子,却被刘娥据为己有。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祯哥哥便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整整二十三年,刻意隐瞒他身世的,赵恒也好,刘娥也罢,都是他此生最亲的亲人。
姐姐果然知晓李宸妃之事,却不得不装作什么都不知晓,上瞒刘娥,下瞒赵祯。她拉着我的手叹息道:
“李娘娘自永定陵回京探望之后,身子便不如从前,那次出宫,我顺道去万寿观中看过了李娘娘,也算是尽心了。”
我想要见祯哥哥一面,姐姐欣而允之,于是命当阳郡夫人许氏带我去延庆殿。
许氏一番中年妇人的装扮,算是保养地很是得当,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微笑道:“县主长得确实像你阿娘。”
坤宁殿到延庆殿的距离不长,许氏与我缓缓在路上走着,她自称是我阿娘的宫中密友,为我讲起许多前朝之事,包括爹爹和我阿娘的初遇,以及前朝天书之事。
大中祥符元年,刘娥、王钦若以天书之事,支持先帝赵恒封禅泰山,阿娘就是在那时候,与阎荆一并投靠杨太妃,不想信物却被官兵所夺,幸得随驾的爹爹相助。
许氏笑眼瞧着我道:“其实你周岁时,你阿娘曾带你入宫面见太妃娘娘,官家那时看着你好生好奇,杨太妃戏言要将你和官家约为婚姻,你阿娘却不情愿,她是怕你走了李宸妃的路。”
我立在延庆殿外等候召见,只见赵祯一身素服,手捧着书卷在殿中踱步,我忽而想到幼时在延庆殿中思念阿娘,赵祯细心为我擦泪,心疼道:
“我要是知道自己有个母亲不能见面,只怕也会伤心死了。”
我定眼瞧着祯哥哥,他若是知晓宸妃才是他生母,不知要伤心到何等地步。原来阿娘的命运,还有我的命运,竟和赵祯母子这般的息息相连。赵祯听闻我来了,快步走到殿外,却见我面上挂着泪珠。他笑眼看着我,刻意与我保持着一丝距离,温声道:
“阿落,朕好久没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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