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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冷风紧,这衙门中的杂役不停地转着帚把,扑扑的灰尘都扫向沈醉的身上。毕竟一个跪着在正堂上的官儿,就等于不是官儿,一个空头的名号,谁会当回事呢?
沈醉咳了一声,他看着后堂,当然其实是看不见什么的,中间还隔着一些差役。他又笑了,虽然自己好想睡觉,但能够让刘衍那狗官睡不着觉,也值了。
杭州知府饶德静静地坐在大圈椅上,他品着一盏金陵春的酒,这是江宁府最有名气的酒,源自唐代,据说是当年诗仙李太白就曾饮此酒。
他面前摆着的是八仙桌,桌上摆着青花瓷的碟子,有南乡米做的糕、清蒸回鱼,还有杨梅果拼的什锦盘,这都是江宁的特产,这本是江宁县的知县戴安早就备下的接风宴。
刘衍、戴安两人本来皆有些不安,但戴安见饶德接了他送的这些名酒,就有点放心了,道:“府台大人,这次来江宁本是为催收丝绸,甚是劳累,下官管治不力,竟不知那沈醉居然骚乱公堂,还明奏喜乐,这可是犯了朝廷的大忌。不如拿他问罪倒好!”
“嗯,你与那孟家可曾有交往?”饶德并不接戴安的话,只不经意地品着酒,夹起一块鱼肉,问道。
“万山锦罗坊是在北边的顺天府,我何曾与他有什么交往?”戴安嗅觉敏锐,马上甩包。
“可他的万宝银号却在你的治下啊!”饶德眼光一瞬,他似乎可以看出些什么。
戴安心里咯噔一下,忙道:“万宝银号虽有,但下官从未涉足,清如水,明如镜,不便攀结。”
“那江宁一年有多少人口?”饶德似乎对这答案很满意,又喝了一口酒,笑道。
戴安哪里记得,要找江宁主薄。饶德一挥手,那要跑去找人的衙差不敢动了。
“弘治初年一万一千二百一十三户,比洪武年间的二万二千余人已少了一半。而到了如今每年愈减一百人,估计再过十年,你这里只能余四千余户!而江宁的米粮西在滨江则苦于潮,东部又少塘,苦于旱,米粮欠收,年产不足。连米粮都缺的地方,居然可以立这样的银号,名字还叫‘万宝’,戴县令,你可真是明如水,清如镜啊?”饶德放下酒盏,冷冷看着戴安!
这一连串的数字把戴安彻底砸昏了,这饶德果然是了不得,比他的主薄还查得明白,居然早就对江宁的事了如指掌!
刘衍在边上本来一直担忧饶德会问他的话,一连串问江宁县的事,他暗自高兴,但听得饶德如此精明吏政,掌心也出汗了。要知道那余杭县可是比江宁县的油水要大得多,相应的毛病也多得多。
戴安吓得跪地,但他毕竟也是科举出身的,脑子可是活络的,急道:“府台大人,这,这也是没法子!若不立银号,更不能招来像孟财这样的大商人,别说米粮了,连丝绸都要欠了。因此,这万宝银号是,是与臣有所打点,但臣可是都为了朝廷啊!!”
“好,那刘县令对今天的这场案子又如何说呢?”饶德话锋一转,居然冲着一直发呆的刘衍下刀了。
“这,孟家确是在桃花村惹事,下官曾看过那吴达的状子,才派主薄徐茂细查此案,谁知他又不成材,没处理好这商户与百姓之纷争,今已被下官责罚,关在余杭大牢。这沈醉却是办了案子,但孟家也赔了银子,如此也就了事了,桃花村的乡民还要告到府台大人这里,就分明是刁民了!!一定要重罚!”
刘衍可是老油条,他已不说如何处罚沈醉,反而好像赞沈醉能办案,他知道徐茂是保不住啦,就拿他下锅涮了,但他不知道这家伙早就被沈醉扔到大牢里去了。他又将所有的事推到村民身上,因为他明白一点,所有的官都是不想惹麻烦的,只会处罚最没势力的人。他的话里话外,又为孟财洗了白。
饶德玩味了一下他的说法,突然一声断喝,“这趟镖是送给谁的?”刘衍的筷子吓掉了。
“府台大人,这是东,东厂的事,下官也不敢说。”刘衍知道只要关于东厂,平常官府是不能过问的,他实在没法只能透露出这一点来,量这饶德也不能再问。
果然,饶德沉默了,他知道了一切都有官家的参与,而这孟家已是不能轻易动的了。
“府台大人,这次来九县巡查,不就是为了朝廷令这浙江多交丝绸的事吗?这孟家是皇商,在内局和北局都有极大的力量。这镖孟家也在其中,只要利用这次沈醉告状的事,让他多赔丝绸也就是了。能解府台大人的燃眉之急最好!”刘衍看出饶德的犹豫,马上加劲。
“江宁的丝绸一年才数十匹,紵纱、丝缎都少得很。哪里交得起?这,这还是以大局为重,从长计议!”戴安也接着吹风。
饶德吃了一口鱼肉,将他们两个扶起来,笑道:“刘县令能找来这贺家与孟家两大丝绸商,也算是本事。本应是赏你的。江宁也的确不易,这喜乐之事也就暂不追究。”
刘衍和戴安长长吐了口气。
“但是,桃花村的案子不能结,因为孟家还没有交出伤人的真凶。不过你们说的也对,现在不着急收拾这些商人,办上边的事要紧。但沈醉这个人我要留下!”饶德目光一瞬,看着刘衍。
“对对,留下,打死他!实在是太给官府丢人了!”刘衍知道这是暂时保住了孟财,一个杭州知府能对付得了曹公公?他又放心了,沈醉死活是无所谓的。
饶德让他们该吃吃,该喝喝,竟一切都如没有发生过。回到内堂,他就将所有供词看得明白。忽然让心腹侍从将当值的衙役调开,他来到正堂,一见沈醉在这边跪着,就令人唤他起来,令人带他来到后堂的书房。
“你告孟财害你,本府也见你是被人用金丝网所绑,那万宝银号的两个江湖人也供了孟财是主谋,至于奏喜乐的人,可都是孟家找的吹鼓手,但这番周折,似乎不是孟家这种地位的商人的作派。除非你早就与他们有更深的仇怨!你说实情,不然本府绝不轻饶!”饶德坐在后堂书房之中,对沈醉冷言道。
好厉害的知府,沈醉心中对明代的官员才开始有了一种感觉,饶德是一个可以办实事的,不然他早就被打死了!
但沈醉并不回答,他只问了一句:“江宁贫穷到这般地步,为何在此春耕之季,居然没有几个人下农田干活?”
他要考验这位饶知府,一场真正的大比试就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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