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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翅大鹏正要继续往下说,忽听山门内有人叫道:“是孙大圣来了么?”
大圣一看,祥光匝地,香花滚滚,原来是燃灯古佛,不敢造次,连忙打个稽首:“见过古佛。”
燃灯古佛笑道:“我佛知大圣到了山门,命贫僧前来接引,金翅明王与大圣四位都请随贫僧来。”
一行四众便不多言,跟着燃灯古佛和金翅大鹏,走进婆娑林中,远远但见如来佛祖恢复僧人长者原身,站在八德池边,拈花微笑。大圣上前参拜佛祖,佛祖面带笑容,说道:“鸿蒙界之事,诸位都已知了罢?想贫僧等成道于天地之间,肉身不损,已是造化;因鸿蒙界甚是凶险,贫僧遍观诸弟子,竟无一人可去鸿蒙界荡平妖氛,还三界五行以清平宁和。今灾厄已生,贫僧想悟空乃是天变地造石猴所化,比不得我等皆是凡胎肉骨累劫修来,因此这鸿蒙界只有悟空方才去得,除此之外,他人若去,必有许多麻烦。”
青玄上帝说道:“原来如此。大圣,汝意何如?”
大圣听得,心中暗暗骂将起来:“你要我办事,却又说我无父无母,哪有一点求人的样子?不是你是佛祖,教你吃俺一顿铁棒。”心中微微作恼,不肯说话。二郎显圣真君心思最是聪慧,一见大圣脸色不豫,笑说道:“可不是么。我等皆是肉身化练,只有大圣是天生肝胆,此乃三界第一,无人可及,鸿蒙界上,只有大圣去得。”这么一捧,大圣心头懊恼,便消化了几分,说道:“弟子这点修行,如果鸿蒙界有人和弟子造化一般,弟子岂不被它所伤么?不去,不去!”佛祖笑道:“且慢,待贫僧传一口混元气与你,但遇棘手之厄,你只须张嘴一口气吐去,定将化险为夷,平安无事。悟空,你看如何呢?”
谈话中间,忽听空中一声鹤唳响彻云霄,佛祖听了,连忙教金翅大鹏出去迎接,一会金翅大鹏回来,引来一人,大圣见了,哎呀一声,原来来的是骊山老母。大圣昔年西天取经时,路过西牛贺州,为骊山老母、观音大士、文殊菩萨、普贤菩萨相试禅心,后来取经路上,又蒙骊山老母出手相助,此乃前因,因此大圣得成正果,三界之中,最敬便是骊山老母。当下施礼问道:“刚才只闻鹤唳尖锐惊慌,老菩萨可曾受惊?”骊山老母见了佛祖,转而笑道:“你哪里知道。此鹤与我一同得道,时常伴我左右,等闲之地,寻常坐骑决难飞渡,只有我这玄火鹤,如履平地一般。我因出行,便用他坐骑,不想今日来到灵山,一阵异样红光,扰我玄火鹤双眼,故此老身有些奇怪,手中锦绳勒得稍紧,他便叫将起来,也真是希奇。”转向佛祖稽首,问道:“看那红光,莫非便是鸿蒙界所发?难道鸿蒙界的妖氛,已侵入了灵山胜境了不成,佛祖手段高妙,也没法可施吗?”
佛祖说道:“那鸿蒙界险恶异常,非是心术正派,金刚不坏练到登峰造极者,不能破之。就拿我大雷音寺众弟子来说,便无一个有此手段,可以去得鸿蒙界。贫僧遍观诸天,只有悟空去得。”镇元先生说道:“谁说不是呢?贫道意欲推荐贤弟,奈何贤弟不肯去,贫道也是无法。”显圣真君趁机也说道:“大圣一世英名,约莫是怕出师不利,损了千年威名。”那大圣给这三言两语,激得心头火窜,抓耳挠腮,就要发作,骊山老母伸出手指点一点大圣的额头,正色说道:“事关三界,可不是动武那么简单容易,否则杨二郎手下梅山六兄弟,三千草头神足矣!悟空,
你得果位已有百千年,正是有进境的时候,不可一时之气,教人侧目,还要细思量为是。”
那大圣是个精明之极的,忙应了个诺,问道:“鸿蒙界在盘古天王金刚斧法力压制之下,为何会突发震荡?请佛祖明示。”
佛祖略一迟疑,说道:“是十八罗汉偷逃灵山,妄以《大金圣王玉册》移动盘古天王留下的金刚斧,鸿蒙界因此震荡。”
众各一惊,齐声问道:“十八罗汉?”
佛祖说道:“不错。盘古天王留在世间两**器,一是金刚斧,另外一件,就是《大金圣王玉册》,金刚斧用于镇压鸿蒙界,玉册则封于北海海眼之中,稳定海藏。十八罗汉劫数未完,受玉册蛊惑,竟起异心,深入北海,盗走玉册,逃去无踪。贫僧事后才算知此事,派人去追,已是追之不及。十八罗汉逃走之后,东西南北,碧落黄泉,皆不见其踪,贫僧因之判定他们是用玉册的法力移动了金刚斧,进入了鸿蒙界中,三害相侵,鸿蒙界方才震荡不止,魔眼大开,吞天噬地,逆转乾坤,将置三界于万劫不复之中。”
大圣哈哈笑道:“原来是你这老和尚纵容弟子做下的祸事!”
佛祖也不愠不恼,说道:“这是十八罗汉的劫数,贫僧就算知道他们所作所为,也不能阻止。悟空,你且莫说风凉话,我只问你,这鸿蒙界,你去是不去?”
大圣眼睛骨碌碌一转,嬉皮笑脸地说道:“去了,有甚好处?”
佛祖一笑,说道:“贫僧准你金刚不坏转世不入涅槃,从此自由自在,任尔施为,如何?”
大圣心中欢喜:要知那金刚不坏,须得修入三摩地方可获得,漫天神佛,就只有如来佛祖累世劫来,方能证此果位,亦即是说,大圣只要平定鸿蒙界,诸天世界,他果位便只在如来佛祖之下,不受轮回涅槃之苦,飘然物外,再无牵碍了。当下应道:“你说话算话,说话算话!”起身要走。佛祖叫住:“且慢。贫僧还有话说。”
大圣道:“又啰嗦甚?”
佛祖嗔道:“鸿蒙界非同小可,你这等冒冒失失闯将入去,反遭其害,不怕你有佛法护持,又有偌大神通,亦不免堕入榖中。你可仔细听好:鸿蒙界乃盘古天王血肉所化,因之鸿蒙界中,风土人物,与我三界大致相同,亦有山岳河流,飞禽走兽,百姓黎民,只是盘古天王神威犹在,除了你地煞七十二变可以任意施展,其他法术皆无用也。你此去鸿蒙界中,亦不得滥杀无辜,平添杀孽,更当爱护生灵,不可随意毁坏,以伤天王圣德,记住了么?”
大圣满心不乐,只得应道:“晓得了,晓得了。”
佛祖传混元气妙法于大圣毕了,把手一指北方,说道:“鸿蒙界遥远,我令金翅明王送你一程。”从手上褪下一个银光闪闪的戒子,交给大圣:“当年贫僧给蝎子蛰伤手指,用这‘金刚锇’护之。我今将此宝付你,若遇难处,可默念六字真言,金刚锇便能将你回护,亦可带你自由出入鸿蒙,不伤你的法身。”大圣也不客气,接了此宝戴在手上,心中嘀咕:“老孙在八卦炉中烧了这八十一日,早已刀枪不入,神鬼难伤,真有为难之时,要你一个戒子有何用处?”只觉那金刚锇银光闪耀,甚是可爱,因之也不拒绝,当下与众辞行。金翅大鹏把身一抖,复了本相,驮着大圣,金翅一张,腾云起雷,向北面飞来。那金翅大鹏双翅招展,一去十万八千里,双翅拍得几拍,转眼走有不知多远,大圣正觉耳边雷响,金翅大鹏叫声:“大圣,送你到此,我要去了也!”腰背一耸,大圣一个筋斗,倒颠下来。金翅大鹏早已回头飞去了。
大圣跌在云端,蓦地只觉眼前红光乱闪,腥气扑鼻,忙念个咒儿,变得身轻如羽,在半空中手搭凉棚,金睛露出神光,四下查看。但见四周一片血海,一片黑烟,一阵恶风,一阵妖雾,四下里辨识不明,心知惊慌,忙念个稳心咒儿,落下地去。眼前只见:山多凸凹,路更崎岖,峻如尖齿,怪石嶙峋。荆棘丛中暗藏鬼怪,洪崖之下,隐匿妖魔。阴风飒飒,黑雾漫漫,果如如来所言,是山也有,峰也有,岭也有,洞也有,河也有,海也有;只是魑魅魍魉,神魔野鬼,时隐时现,旋风滚滚,黑雾纷纷,果然险恶!
大圣聪明,到此也手足无措,不知去向何处。走了数里,忽然走到一个地方,看路边有块残缺的路碑,名叫三羊口。往南去,是一条大道。西南地方,有两条小道,不知通往何处,看小路所在,崇山峻岭,不大好走。大圣行了半日,走入山径。不久又见路碑,方知那山名叫木灵山,山上古树参天,怪峰嵯峨。大圣有点口渴,想寻泉水来喝。恰好山上泄下一道小溪,泉水清洁,游鱼可数。便俯身下去,吃了一些溪泉,附近树上,摘些野果来充饥。此时日已落山,天边一片红彤彤的,看去甚是诡异。大圣连忙脚步加紧,往山中走去。
正走之间,忽听一声钟声。大圣心道:“日前那老和尚说,鸿蒙界中,与三界同,想必风土人情,亦无别致。待我收了法相,变个小和尚,去瞧个究竟。”说罢将身一扭,果然变个蓬头垢面的小沙弥,走出三里多路,天色更晚。恰好道旁有一人家,便上前叩门投宿。叩了半日,才听里面有个老人答话,问道:“外面人是哪里来的?”大圣说明投宿之意。那老人道:“此地不是歇宿的地方。客人如要投宿,往山中再去五里,有一座寺庙,住着一位弥陀,你可去求他借宿。”大圣火起,一拳一脚,将那篱笆门打个稀烂,里面一个老头老太太鬼叫起来。大圣一肚子没好气,只得跑了出来,循着钟声响起的地方,向山中飞跑。
走了半日,走到一处危崖底下,原来一座禅院,修在半山壁里,一条碎石小路,通向寺中。大圣睁开法眼一看:“有些妖气。”心中好奇,便上小路,轻轻往禅院走去。刚刚走近寺门,隐隐听有两个人说话,侧耳细听,便听一人说道:“师兄深夜到此,有何要事?”另一人说道:“那对头盘踞已久,我特来助你一臂之力,将他除掉。”先前那人道:“此妖是何物所化,师兄可知?”后面那人道:“此物无非山精木鸮之类,借神魔妖氛,成了气候,早晚吞吐毒雾,结为瘴毒,荼毒附近人口,我手下的伴当,十个给他吃了八个半去。他未成形时,并不害人,谁想年来凶性大发,木灵山的百姓黎民能逃他毒手的,十无一二。我自河北来,早有心杀他立威,追踪数年,才知他躲在此处,因此便来寻你。你我师兄弟同心共力,想那对头伏诛之日不远了。”
先前那人说道:“此番前去,非常凶险。师兄如果要去,只不可与我分开,千万不可落单,一人妄动。”说罢,二人在房中吹灭灯火,走出门外,原来是一个和尚,一个道人,手拿兵器,一前一后,往山下走去。
这时,一轮银虹初升,一草一木,看得清清楚楚。大圣心道:“我且看看,他鸿蒙界的本事比我三界又如何。”不发一言,摄个隐身的法儿,跟在那两人身后,那两人只觉身后有点微风,不见人影,只当是山风吹体,浑未在意。走到一处,只见山势险恶,寸草不生。和尚对道人道:“此地离对头巢穴不远,待我前去挑战,等我与它斗时,师兄断它后路,两下截杀。”说罢,便掣出双戒刀独自前去。大圣撮朵云片,起在半空,只见山谷中有一个水潭,黑沉沉的不见底。大圣在云端看了,果然一团妖气,笼罩水潭,自忖:“难道是水物?”和尚走到离水潭不远,忽然狂风大作,说时迟,那时快,水声涌起,黑风陡现,一条长虫,长约十丈,腰如水缸,在半空中扭呀扭,口中吐出绿焰,呜的一声,就扑那和尚。那和尚奋起双刀,与这长虫斗在一起。那边厢道士果截了长虫后路,不叫他入水。一僧一道一长虫斗了半个时辰,那长虫看看力怯,拨转身扭头便走。大圣运火眼金睛一看,捂住嘴笑:“我道是甚,原来是这个低贱货,那一僧一道,也高不到哪里!”原来那长虫,是个得了些道行的鳝鱼,道人是个蜈蚣,拿条软鞭,是他的尾巴;和尚是个公鸡,那对戒刀,是他一双鸡翅所化。
大圣边笑,边看玩闹:“怪不得在那禅院,看见有些妖气,原来是妖怪打妖怪。”乐呵呵的在半空中看。
那鳝鱼见后路被堵,有些发慌,将身一扭,喷出绿火,变成一个黑身子的大汉,手持铁棒,与这一僧一道战在一起,三个狠狠缠斗,各不服输:一条道家软兵,两把佛门钢刀,一根肉身化骨的铁棒,都有随心变化之功。嗔嗔恨恨,各自无情,恶恶凶凶,都是一身妖气。看三个斗五十多合,不见输赢。饶你双刀厉害,软鞭飞扬,不能伤铁棒分毫。铁棒如龙,妖云乱飞,也胜不得双刀一鞭半招一式。斗不移时,忽然那道士腾的一跳,跳出圈外,把手一扬,一道红光飞出,映得满谷皆红。大圣在云里看见,捂着肚子笑:“好家伙,怎么把自己元神丢出来了?”原来那道士是蜈蚣修成人形,手中飞出之物,乃是自己元神所练的“块垒”,便如当年大力牛魔王腹中所练“牛黄”一般,飞在半空中,迎风便长,转瞬长有数丈。那黄鳝见蜈蚣飞来,知道被对头所克,急忙团身一扑,露出原形,就钻水潭。大圣在半空中把手一指,水潭还是水潭,水面却变得钢板也似,那黄鳝一头钻去,撞得个七荤八素,晕头转向。和尚急忙纵步上前,一刀砍着鳝鱼腰身,鳝鱼负痛,鳝尾扫出,竟将道士扫得几个翻滚,两个做一堆儿,就死在水潭边上,现了原形,果然是个鳝鱼和蜈蚣。和尚把鳝鱼砍成十数段,见蜈蚣已死,落了几点泪,便道:“师兄战死我独活,我日后怎好再见同门呢?”叹惋一阵,从腰间解下个葫芦,将死蜈蚣装进葫芦,拾了些枯树枝叶,将鳝鱼烧化。
大圣心道:“他有师门,必有来历,我不杀他,看他去往何处。”但见和尚匆匆回禅寺收拾了个包裹,提条禅杖,连夜上路。大圣也不来惊他,便跟在他身后,不叫他察觉。
刚刚离山不远,忽听大道上鸾铃响,尘头起处,有十余骑人马,飞一般迎上前来。马上那一群人,约有十三四个,一个是僧人装束,其余都是俗家,高高下下,形貌良善凶狠不一。每人身上都带兵刃。那一群人到得面前,当头的僧人跳下马来,两个僧人见了礼,嘀咕几句,那十几人中匀出一匹马来让给僧人骑坐,一行人转头向东。大圣在云端紧紧跟摄,看看走出两百多里,走到一条宽阔的大河岸边。大圣早跳在空中,定睛观看,但见水声如雷,寒风吹面,长流汹浪,万顷峻波,茫然似海,一望无边,眼前架势,竟像极了当日取经途中所遇的通天河一般,大圣不由暗暗讶异:“不想鸿蒙界上,也有这等凶恶的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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