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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漂流百战偶然存（第2页）

万古教授说：“也终结了。这就修复了历史自信。”

杨伟愧痛地想，那段历史里有他吗，他干了什么。

万古教授说：“待回到真实的历史中，才发现盟军重新赢得了优势。一开始，我们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还以为误入了又一个叙事代入世界。一九四五年夏天，我们先头部队的坦克已经开到东京城外，都能清楚看到日本电波塔的塔尖了。唉，我们真不该在那段人造历史中浪费时间啊。”

杨伟迟疑地说：“这不就对了。”

但万古教授话音一转：“然而始料不及的是，这时形势又发生了逆转。很多盟军士兵得上了一种怪病，双眼流脓，身上生疽，无力作战。很快知道，我们遭遇了一场从未见过的生物战。趁我们在叙事代入世界中虚度光阴，驻扎在东北亚的日军七三一部队研制出了一种新型病毒，它能绕过人类免疫系统发起致命进攻。更严峻的是，德国人也从海上发起了袭击——希特勒撤退到阿根廷，航渡去了南极大陆，他在冰盖下面建立起生物工程基地，开发出新型武器。你知道，他们在犹太人身上做了很多恶魔般的医学实验。这些成果都发挥作用了。纳粹医生又把企鹅身上的禽流感病毒，与人类的变异基因混合在一起，并跟七三一部队制作的病毒嫁接，提炼升级为魔鬼病毒，向盟军大规模投放。这使得我们的联合指挥空地一体战制天制磁信息战体系统统失效。于是仗就很难打下去了。好在，由于洛克菲勒的先见之明，我们提前建立了一些现代化医疗设施，及时投入使用，才阻止了全面溃败。一九四六年六月，在北部战区，双方医学力量以染色体易位为焦点，进行了一场大战，形成对峙局面。这样僵持了十年，到了一九五六年，合成生物学取得重大突破。一九六六年，人工病毒之海开始形成，它随时间推移而变化形态和功能，改造了整个行星生态系统。盟军主力不得不撤退到火星和其他行星，以及小行星带，在那里建立战地医院，在全太阳系构筑防御阵地，一边恢复元气，一边研究对付魔鬼病毒的办法，酝酿反击。根据模型推演，一九七六年是决战之年，总攻将在十月发起。”

杨伟快要晕厥：“事情……是这样啊。”他掐了一把自己，确认还是一个活人。

万古教授端然说：“是的。当一群人拼死拼活研究雷达、火箭、计算机和太空船时，另一群人却把主要精力投入了基因组学。盟军只是在叙事代入世界中，在一九五三年，才搞清楚了生命密码的存在。但你知道吗，在真实历史中，早在一九三七年，东京大学医学部的日本科学家就率先发现了DNA双螺旋结构，随后进行全物种基因组测序。这便是战争的转折点。这就是战略问题。医学，成了战争的唯一形式。战争，再没有烈火硝烟。只剩下病毒与病毒、药品与药品的攻防，所以，这就叫做‘药战争’。盟军在战略上出现了重大失误。其实，士兵们很早就在说，痢疾比枪炮致命。但这没有引起随军医生的足够重视。他们中了恶魔的障眼法。”

杨伟想到一事：“核武器呢？不能用它干点儿什么吗？”

万古教授的脑积液沥沥跳动起来：“核武器？是啥东西？我没有听说过……哼，当今的任何一种先进武器都消灭不了微生物，它们耐高压耐高温耐极寒耐辐射。甚至，都找不到目标在哪里，因此无法瞄准和投放。”

杨伟才明白，自己的病是敌人带来的，便仇恨起敌人来。他说：“难怪我的病怎么也治不好，原来是敌人这个大魔头造成的，无法抑止的疼痛是这场罪恶战争的产物……”

他似乎找到答案了。他感激地看了看万古教授，又睃了一眼漫画，觉得那里的人物跟他一样，也好像来自另一世界。但他仍不知道哪个世界才是更能相信的。

万古教授义正辞严：“越治不好，越是要治。勒紧裤带、冒着危险建造这么高级的医院船，坚守前沿阵地，作为反介入和区域制止的桥头堡，把大家收进来，正是为了打赢二战。医生才是最伟大的战士。看过《血战钢锯岭》吗？那一仗是在冲绳打的。最后夺取了局部战场胜利，全赖一名军队医疗员啊。他为什么不拿枪呢？因为这是药战争，是医生跟医生的决斗。人类的使命哦，民族的责任啊……”

杨伟喃喃：“使命，责任……”他心想，自己作为病人，也肩负使命责任吗？他不愿在战争中受到病毒感染，缓慢而痛苦地死去。他宁愿被当场炸死。

万古教授高瞻远瞩地说：“像疾病一样，政治是不灭的。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在以生命为中心的时代，什么是政治？医疗守则就是政治规矩。”

杨伟道：“话是这么说的……”

万古教授强调：“必须结束二战。这是神谕。否则别的都无法进行。不会有联合国、大众民主、民族独立、中产繁荣、全球化、新科技革命、可再生能源、跨星系旅行、互联网、维基百科、人工智能、药时代，以及自助式医院和DIY诊治——它们将普及到每一个家庭，并消灭家庭……换言之，不会有我们的今天。”

杨伟说：“听你这么说，我好像理解了一些，但也更加错乱。”

万古教授说：“不必理解，不怕错乱，只需穿上白衣加油干。”

杨伟说：“但别的医院船呢？我之前看到的，不止有这么一艘船。”

万古教授说：“很不幸，船队是个幻觉，是病毒在病人视网膜上制造的幻觉。大家都被感染了。”

杨伟丧痛地看着医生：“还有什么是幻觉？”

万古教授说：“什么都可以是幻觉。幻觉本身就是武器。在这场战争中，敌人不一定非得消灭我们的肉体，而只用幻觉把我们搞瘫痪就行。但幻觉出来立即成为真实，形成可以触摸的二元对立统一，这显得我们既像死了也像活着。在这种情况下，敌人也可以采取更有画面感的手段，比如利用微生物改变物质环境，使我们无法存在下去。全球气候变化已经加快到难以想象的程度。只要通过微生物的作用把海水温度提高一度，或者把空气中二氧化碳的含量增加百分之三，我们就彻底没戏了。但敌人似乎不愿意如此轻易就让我们完蛋，他们想猫戏老鼠……所以我们要清醒认识形势的严峻性。最高统帅部要求我们像嵌入式传感器一样，在前线与敌人保持接触，获取魔鬼病毒的数据链，传送到火星基地，以研制出疫苗和反制病毒，在一九七六年秋天发起反攻。但他们只把利奈大夫派了回来，而说好的增援部队迟迟不至。敌人可能在时空中设置了生物屏障，阻断了医院船与火星基地的肽链信息传输。也许，在接到我们提供的病理分析报告后，最高统帅部认识到敌人过于强大，便把反攻时间再次推迟了。这是元首的决定吧。战争嘛，说到底，就是反映个别人意志的一种行为。我们说了不算。”

杨伟感到纠结，无比的纠结。他很想从直升机上跳下去，结束这段混乱的人生。“那我们是谁？苏联红军？美军？丘吉尔的部队？中国远征军？”他心里七上八下。

万古教授头痛似的咧咧嘴，脑球皱褶间噼啪冒出一簇蓝色电火花，说：“都有可能，但这么讲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这是个随机现象中的概率问题。战争拖了如此长时间，谁是敌，谁是友，谁是你，谁是我，再次分不清了。古典数理统计失效了。在二元对立统一的全新战场格局下，一切重新排列组合了。没有永不沉没的同盟，也不存在恒久相同的价值观……但谁也找不到它的正态分布曲线。现在，我们也有可能是日本人或德国人……”他又一边吃东西一边看起漫画来。

杨伟说：“神和魔又搅在一起了？真是麻烦。”他哀叹自己生不逢时。他不敢去想，眼前的万古教授，便是七三一部队给战俘作活体解剖的帝国医师，或者犹太集中营杀人不眨眼的纳粹军医。他们跟白求恩大夫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万古教授说：“这就是医院必须完成的任务。当务之急是研制一种能辨认身份的新药。但难度很大，因为一切瞬息万变，包括我们自己。”

杨伟悼痛地说：“好……接下来怎么办？”

万古教授决然说：“不管盟友是谁，不管身份如何，重要的是，作为人，有血有肉的人，我们得活下去。生存权，而不是别的什么权，才是基本人权。”万古教授甩甩肉团，“战争打到最后，消灭的不是简单哪一方，而是整个物种。目前，海洋中所有的生物都被病毒干掉了。肺藻什么的，都是病毒变异出的幻觉……医院正在造成这颗星球上的第六次物种大灭绝。这将对太阳系乃至银河系的演化发生不可逆转的影响。作为医生，我们要对宇宙的命运负责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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