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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罗延忍笑:“说了几个来回,世子爷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哇!他叫许僧。”“唔,”晏清源一哂,把舆图丢给那罗延,“跟住他,确保他尽快过江,等他再回来,更要跟紧了,如果他没能过柏宫沿北一路所设侦察点,引也要把他引过去。”他嘴角一弯,随即招来刘响:“去值房,让尚书郎马上布告天下,就说梁帝遣使臣来吊唁大相国了。”那罗延却还在心底琢磨着晏清源先头那几句话,顿了一顿,犹豫问道:“柏宫现下在寿阳,世子爷怎么知道他沿北一路会设侦察点呢?”“我不是让布告天下了么?”晏清源两只幽沉的眼,藏着不易察觉的一抹快意,“我不愁他不设。”这么一说,那罗延福至心灵似的,终于转过弯来,对晏清源佩服的是五体投地,忍不住拍手赞道:“世子爷这一计定心丸,一石二鸟,实在是妙!”拍马完了,忽意识到什么,把最初那一幕这么一细想,脸上笑容渐渐凝滞:“那,萧器这些人是还还是不还呐?”念奴娇(13)晏清源眸子一眨,笑了:“这个饭桶,我不会白养着,你先去布置罢。”说完,见那罗延磨磨唧唧两只脚挪不动步,晏清源不用他提点,也懒得理会,手一挥,把字帖收起,交给刘响:“送隔壁去,看七郎在不在,告诉他,一天一百个字,不能少。”刘响小心接过,呵呵答道:“七公子刚还射鸟,属下看了,那个弹弓啊,真是被七公子玩的出神入化了。”晏清源把笔洗等物归笼,眼睫垂着,哼笑一声:“小孩子的把戏,出神入化到哪里去?”刘响一听,世子爷不大以为然,立刻啧啧替晏清泽说起话来:“世子爷不知道,那天,我们几个在一起练习骑射,七公子不知从哪儿溜达过来的,丁零一声响,就把我手里的剑突然给弹开了,用的正是那把弹弓,属下几个当时都好生惊诧。”青釉荷叶瓷笔掭在手底这么一摩挲,晏清源笑笑,却看着刘响道:“哦,那看来,你们要再多勤加练习了,一个毛孩子,都能把你的剑弹开。”没想到世子爷关注在这上头,无端引自己身上,刘响苦笑,不大好意思地挠了下脑袋:“是,不过属下看,七公子日后必成将才。”将才不将才的,来日方长,刘响唯恐再招来他什么不满,这么一刹尾,赶紧抱着字帖溜了。一出园子,见归菀也抱着东西,犹犹豫豫地立在柳树下,正往这打探着目光,那柔美身段,果真悦目,难怪世子爷留这么久哇……刘响略一走神,迟疑着要不要问什么,听归菀惊呼一声,就见她怀里的书落了一地,小脸惨白,一手已经抚到发髻间去了。刘响吓了一跳,赶紧上前,那边,倏地从不远处的假山石后头跳出个人影来,这么一闪,就到了跟前,定睛一看,不是七公子晏清泽又是谁!“七公子,你这是……”刘响下意识地再往归菀身上一瞧,归菀脸上血色泛回来,红着个脸,把白玉簪子捡起来,冲他二人勉强一笑,问刘响道:“世子在这儿吗?”刘响这边答话,却见晏清泽那两只眼正瞧着归菀,仔细一看,嘿,这孩子嘴唇边毛乎乎的一片,是长小胡子了么?刘响不由得一笑,听晏清泽有点不大自在地开了口:“陆姊姊,你在柳树底下站着,我没看清楚,以为是个丫头,就想着看能不能把你那簪子给打掉。”这么客气?刘响吃惊地望了望晏清泽,随即想到到底是小孩子家,顽劣,顺势把字帖塞到手里:“世子爷让七公子你,每日一百个大字,不许少。”晏清泽脑袋一耷拉,瞄一眼,胡乱搡在了怀里。归菀闻言,那个本羞赧的表情,定在脸上,也变作了一缕微讶,目光落在晏清泽那张稚气未褪的脸上,又一瞥,瞧见了弹弓,柔声笑道:“你并没伤到我,也不是有心的,没事。”说完,拾掇起自己满腹的心事,面上便起了愁,把怀里的书紧了又紧,疾步朝书房来。侍卫见是她,倒也没拦,迎风吹得她罗裙轻摆,微漾细浪,步子猛地一停,就见晏清源正走出屋来,立在廊下,在那一舒筋骨。尽情舒展透了,晏清源半眯起眼扭头一望归菀,两人目光这么一撞,刹那间,月缺花飞似的,归菀心里咯噔一阵,算算许久没再跟他说过话,一时间,都不知怎么启口了。“我想要回箱子里少的礼器还有典籍。”事到如今,其实没必要再周旋,归菀想通,很是直率,可后半截声音被风一卷,明显势弱,疑心他听见没,正要再张嘴,晏清源似笑非笑看着她,轻轻吐出几字:“你做梦。”一句话,把个归菀堵的面红耳赤,恨他不讲道理,忍不住争辩:“那是我家的东西,我爹爹和娘亲不知搜集了多少载才得以珍藏,你,你得还我,我要带走!”她骂人不熟,打人更不会,局促不已,只把一双眼睛含怒地瞪着晏清源。晏清源冷嗤一声,嘲讽地笑笑:“是么?洛阳城两百年前,还是司马氏的,司马氏今安在?洛阳城又在谁手?”他走下来,手指轻佻地在归菀脸上迅疾一过:“没本事护着,就不要恬不知耻地来讨,你连自己都没护住,还想着护东西,笑话,怎么,准备当嫁妆?你被我养了几年,就是乡村野夫,也不见得愿意娶你。”自打相识,他惯作柔情蜜意,便是说起下流话,也是言笑晏晏犹带春意。此刻,忽把话说的又尖刻又寡情,归菀面薄,哪能承受得住,果然,两只眼睛一眨,泪就跟着鼓到了眼眶子边缘,晶莹一挂,努力死撑着不掉:“你下作!”说着,难堪了一时,自觉骂什么都对晏清源这种无耻之徒毫无用处,把怀中两卷书,朝他怀中一推,再没话可说,转身要走,又忽的一顿,几是粗蛮的把被他动辄强行要求佩戴的花囊解下,也丢给他,听得一声脆响,才不管是否跌碎了疾步跑开。一扭头,热泪滚滚而下,绿影在视线里模糊一阵,花团又在视线里清晰一阵,双亲的半生心血就此落入贼人手中,她孤零零回去,做什么呀?举目四望,这里草木蓬勃,春光无限,可又跟她陆归菀有何干系?归菀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出来,不知这几载为何要苟活于世,这么一想,天地黯淡,宇宙洪荒,再也没个支撑,她伏在假山石上哭得咳了起来。见归菀去了,晏清源本也要去前头值房,走出来,眸光一转,把那袭单薄身影瞥了一眼,有些意外:她的哭声太大了,抽抽噎噎的,仿佛没了拘束的三岁稚子,要把心肺都呕出来的劲儿。目光便在她身上多逗留片刻,晏清源蹙了蹙眉:真是脸皮薄,一句难听话也禁不住,半点长劲都没有。很快,眉头舒展开来,一哂笑过,他若有所思摇了摇头,抬脚朝前头走了。中间淫雨霏霏,青苔滋生,眼见日子一晃就进了五月,雨一停,日头霎的热了好几分,枝头的叶子这回也一下吸饱了水分,乌油油,绿森森,圆肥的叶柄都闪着金灿灿的光。花架子底下,落红无数,被几把大扫帚一过,又是个干干净净的青石板路了。那罗延就顶着一头细汗,疾驰而来,来不及拿袖子擦抹,一下马,三两步上了台阶,就奔到了晏清源书房,目光左右一睃,也顾不上晏清源在案前做什么,是否打扰了他:“世子爷,许僧过江后,果被柏宫截了,就没能再出来!属下回来时,柏宫在寿春为当地豪族夏侯氏刘氏支持,又扯旗造反啦!”晏清源把脸从堆成小山的文书奏章里抬起,莞尔而已:“唔,他这是造反上瘾了,老菩萨养狼当养兔子,淮南既乱,就等着看柏宫有没有本事打过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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