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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二大娘的丧事（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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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上四年级两个月左右，某天下午，邻居小疆大爷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外。老师看见后就迎了出去；都是村里人，互相认识。他们的行为吸引了一大片学生的注意力。他们在外面低声说了几句，老师进教室来让我出去。我有些纳闷，出去后用求知的目光看向小疆大爷。

小疆大爷身材偏矮，脸面黝黑，长着灰白色络腮胡子，留着一厘米长的灰白短发；自年轻到年老，他在他们那一辈中间都属于蛮横派；我对他不太熟悉，就是见面打打招呼，况且当天我自思没有得罪他的地方，所以我不怎么害怕。小疆大爷是个急脾气，见我走得近了，就说道：“快点回家，你二大娘死了！”我略微愣了一下，正准备努力思索是谁，他又接着说：“就是你吕健功大娘，赶紧回家啊！”我答应一声，转身回教室去，小疆大爷也转身噔噔地走了。

我在小学时，经常看到同学因为有人去世请假好几天，回来时穿着裱了白布的鞋；见得次数多了，就觉得很平常了。我倒是头一回因为这类事要请假，还不知怎么向老师开口。我抬头看向老师，老师却先开了口说：“去吧。”我像突然解决了一个正在面临的大问题，心里一阵轻松，于是收拾东西，放到抽屉膛里，低头走出教室。我知道，自从我回到教室后，我就一直处于同学们目光的攒射中心，我心里其实很不自然。

回到家，并未能进家门，门关着。我路过时看到前院有不少人，料想我父母可能也在那里，所以就折回前院来。有人给了我白色的孝帽、孝衣、勒头布（长约一米半、宽约三十厘米的布条，系在头上，像辫子一样垂在背后），让我在门前刚搭的棚子里陪跪。我一看，已经有几个兄弟辈的人在那里了，彼此打声招呼。当天，我们的任务就是陪跪，累了就原地坐着，或者坐到身后的凳子上去。来人吊唁的时候，我们赶紧跪好，双手撑地，低头嚎哭；吊唁的人到灵床前去哭，我们在门外陪着哭，一定要出声，最好能掉泪。吊唁的人走完过程，出了院门，我们就停止哭，恢复休息。有不少年龄稍大的哥哥还真能鼻涕一把泪一把，休息前先擤擤鼻涕擦擦眼泪，抹到鞋上去，或者抹到身下的布片子上去。当天晚上，我娘给我的布鞋缝上了白色的布片，这样，鞋面的前五分之四就都是白色的了。

第二天上午，来了一位跟二大娘亲戚关系较近的老年妇女，她提出要再看一看二大娘。我当时正在放置灵床的屋里，听到了老年妇女和周围人的对话，我好奇地凑上前去，在老人家揭开二大娘脸上的布时，看了一小片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逝者的遗容。老人家哭着盖上了布，屋里又是一片哭声，我赶紧回屋外去陪跪了。

接连两三天，我们几个年轻人的任务仍是那样；到点就吃饭，晚上各自回家，偶尔帮忙搬搬抬抬。有一回，午饭过后，我继续去陪跪，路过门口时，我看到门的左边挂了一只鼓，手痒敲了一下，把鼓槌仍然放回去，进门。当我走过花墙拐进院子时，看见那几个同伴正在由原来散乱的各种姿势噼里扑噜地朝前跪，看到是我，大多都笑了：“切，吓一跳，还以为来吊唁的了呢！”我这才知道原来那只鼓是为来吊唁的人而设的，其习俗是，吊唁的人来了自己敲一下，然后进去。我要是早先知道，肯定就不开这个玩笑了。我想，这个鼓的作用是，一来提醒里面陪跪的人做好陪哭的准备，二来让吊唁者更好地进入悲伤状态。

在这期间我认识了仁全哥哥，他是二大爷的亲侄子，住得远，不常到我们村来，所以以前不认识。他年轻时在深圳做电话机业务，挣了不少钱，彼时好像已经准备回家乡发展。他是开一辆白色小轿车来的，携带着时尚貌美的媳妇，还有机灵白净具有城市气息的儿子。村里老少爷们、大婶大娘对他的小轿车充满好奇又敬而远之；不少男人们看到仁全嫂子，经常偷偷地看，我估计一个个心里充满了艳羡：“仁全真是有能耐，有钱，能娶这么高挑漂亮的媳妇。”小孩子们看到面皮白白净净、身上干干净净的仁全的儿子，感到很陌生，不大能玩到一块去，他说的我们听不太懂，我们说的他也不大感兴趣。不久，我又看到仁全哥哥在西屋打电话，他拿着大哥大，有时说普通话，有时换电池，有时走出屋外找信号。周围人都近乎崇拜地看着他：你看多厉害！不用线，就能拿着随时随地打电话！

晚上，仁全嫂子被安排在我家住下，跟我娘、我、我弟弟同睡一个炕。我和弟弟那时还算小孩，所以大人们也不太介意。我娘自然对她周到地照顾。

白天有不少妇女在我家喝水闲聊，我从仁全嫂子口中听说了一个新词“旅游结婚”；当时不太懂它是什么意思，想当然地认为就是到外边旅游一圈就等于结婚了。

后面的三四天，又经过了烧纸、烧扎彩、入棺等多种仪式。我难以理清脉络，也不能独挡一面或者带领一个什么小组，只好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些妇女在低声说着二大爷往棺材里放了些什么物件。

送棺入坟那一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尚不用打伞。八个壮汉站在棺材两边，一个高嗓门声音略嘶哑的干瘦老头站在棺前。老头一声呼喊，壮汉们把杠子放在肩头；老头再一声呼喊，壮汉们扛起杠子；老头一边喊号子一边倒退着走，棺材在后面忽忽悠悠地跟着。老先生喊号子的作用估计是保持棺材的平稳行进。好像他也管着在前头撒纸钱，左手挎一只柳条筐子，右手向上抛纸钱；我长大后听相声节目里说这种撒纸钱讲究“一条线竖直上去”，但我那时小，没注意老先生的手法如何。

我跟在送葬的队伍里，一路走到我家各位先人的坟地那片。深坑已经挖好，坑里面有二三十厘米深的水，估计是渗出来的，因为下雨的作用微乎其微；挖坑的两个人穿着雨靴，还在坑里动锹，做最后的清理。做好准备后，众人闪开一片空地，老先生喊着号子，八位壮汉慢慢把棺材放下去。说着简单，实际颇难，更兼那天下着雨，地滑，绳索杠子也滑。按照老家的习俗，棺材的朝向是“头枕东南，脚踏西北”。棺材下放停当，杠子绳索撤去，二大爷等亲属又放了几件简单的东西。有位熟悉习俗的人在棺材顶上摆放了一副由荆条、绳子、高粱穗秆所做的弓箭，呈搭弓状，射向棺材前端，不知此为何意。

往坑里放置棺材的过程中，人们大多带着好奇观看，有的在旁边出主意或搭把手，有的在聊些有关的话题。一切准备就绪，即将覆土，二大爷动了感情，迟迟不让埋，众人各种劝。我的堂姐倩倩那时还不知这位二大娘不是她的亲娘，但她一直以为是，哭得泪如泉涌。周围人大都被这种悲伤情绪感染了，纷纷落泪，一时间妇女们的嚎哭声再次大起。老爷们儿们也停止了说话抽烟，大多唉声叹气，不好意思落泪而已。约十分钟后，二大爷叹口气，轻说一声“埋吧”，老泪纵横；有人在两边搀着他。倩倩姐嚎啕大哭，拼命向前挣，如果不是多位妇女拽着，几乎要扑到坑里去。土越埋越多，几乎要将棺材盖住了，这时大家再也无力悲哭，静静地看着，二大爷和倩倩姐让人劝着先回去了，待过几日再来上坟。最后留下管事的一两个老爷们儿，陪着挖坑的两个人，看他们完成最后的起坟头工作。

大约七八天，葬礼结束。事儿上所剩余的点心、果品、祭品、烟酒等，大部分回收到二大爷家去了，零零散散的小件被一些同族人家或明或暗地争分走了。我当时得到了一个表面上撒着白砂糖的油炸食品，像个小号玉米，脆脆的，很是香甜，在这之前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点心。

我感觉像是放了一个长长长长的周末，这几天里没作业没功课，也从未想过哪天去上学的事。第五六天头上碰见了一位同学，他说每天的作业老师还给我留着，等着我补呢，我一听，着实有些犯愁，这么多天，得补多少作业啊！

回到学校，不少同学笑嘻嘻地问我玩得爽不爽，羡慕我这么多天不用上学，我也没多解释，简短地回答了几句。还好我平时成绩不错，虽说断了几天课程，还能听得懂。

按照习俗，鞋上裱的白布要穿到它自然脱落，穿得越久表明越孝。我见过个别同学或村人，真的穿好久，鞋上的白布粘满了土，半挂着，一走路扫来扫去，看样子是想让它自然脱落了；但我想这需要一个条件，就是这人得特别能费鞋才行。我是个平时穿鞋很仔细的人，我娘给裱得针脚又有点密实，就这白布，我看一年两年也不一定能把它穿得脱落了，所以只好在一周之后动手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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