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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第1页)

江浙一带早已有之的&ldo;小乐胃&rdo;或&ldo;小乐味&rdo;,到了上海人那里,就成了地地道道的&ldo;小乐惠&rdo;。江浙人的&ldo;小乐味&rdo;,多半还是农业社会的田园之乐;上海人的&ldo;小乐惠&rdo;,则是现代社会的都市生活。当然,并不是所有对都市生活的享受都好叫做&ldo;小乐惠&rdo;。比方说,到&ldo;百乐门&rdo;去挥金如土,就不是;在小摊点上将就着吃一碗阳春面打发一餐,当然也不算。不算的道理也很简单,前者太&ldo;大&rdo;,而后者又并无多少&ldo;乐&rdo;可言。显然,所谓&ldo;小乐惠&rdo;,必须是&ldo;小&rdo;而&ldo;乐&rdo;者。一般地说,它要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小,是&ldo;小弄弄&rdo;、&ldo;小来来&rdo;二是精致,喝大碗茶就不算;三是必须属于物质享受,&ldo;喊一嗓子&rdo;也不算;四则必须是精心计算安排策划的结果,是以尽可能少的代价获得的尽可能多或尽可能好的享受,比方说,质量既高样式又多价钱还便宜等等。所以,不假思索地买一只烧鸡大嚼一顿不算&ldo;小乐惠&rdo;,用同样多(甚至更少)的钱,不但吃了一小碟白斩鸡,还吃了有荤有素好几盘菜外加一小杯可乐或啤酒,便是地道的&ldo;小乐惠&rdo;。在这里,第四条原则最重要。如果吃得(或玩得、穿得)虽然好,钱却花了许多,被&ldo;斩了一记&rdo;,当了&ldo;冤大头&rdo;,心里&ldo;气煞&rdo;,哪里乐得起来?

第四条原则最重要,还因为它是上海人的&ldo;小乐惠&rdo;不同于杭州人或其他江浙人&ldo;小乐惠&rdo;的紧要之处。杭州有民谚云:&ldo;工人叔叔,螺蛳吮吮(音&ldo;缩&rdo;);农民伯伯,鸡脚掰掰&rdo;,正是典型的杭州&ldo;小乐惠&rdo;。吮螺蛳,掰鸡脚,是很费时间的,然而乐趣也就正在这里就那么一点东西,只要你慢慢地啜,细细地品,品到精细处,就不难砸出鲜味来。这滋味既是小菜老酒的,更是人生的。人生在世,有如匆匆过客,难得的是那份自在和悠闲。螺蛳吮吮,鸡脚掰掰,便正是对悠然人生的自我陶醉。也就在这悠然自得中,什么尘世的喧嚣,世道的沧桑,便都忘得干干净净正所谓&ldo;老酒天天醉,毛主席万万岁&rdo;,杭州人也天天都活得有滋味,所以还是叫&ldo;小乐味&rdo;好。杭州&ldo;小乐味&rdo;既然以自得其乐和与世无争为旨归,就显然与上海&ldo;小乐惠&rdo;的精心策划算计安排大相异趣。

这就颇有些类似于北京人的&ldo;找乐子&rdo;北京人的&ldo;找乐子&rdo;,也是对人生的一种享受,也是一种自得其乐和与世无争。会鸟、票戏、下棋、摆弄花糙,不在乎东西好坏,也不在乎胜败输赢,图的是那份随意、自在、可心、舒坦,看重的是做这些事时的悠然自得和清淡雅致,是那份心境和情趣。(图五)在北京人看来,&ldo;乐子&rdo;到处都是,就看你会不会&ldo;找&rdo;。显然,这和杭州人那种&ldo;一饮一酌,一醉一醒,一丘一壑也风流&rdo;的人生态度是正相一致的。这也不奇怪。北京和杭州,毕竟都是乡土中国的田园都市,而且是有着上千年历史的文化古城。这样的城市,总是会有些散淡和儒雅的。这里的人们,也总是容易把历史和人生看穿看淡,从而变得心气平和、满不在乎和随遇而安。只不过,由于历史和地理的原因,北京的平民更多&ldo;京都气派&rdo;和&ldo;燕赵侠骨&rdo;,而杭州平民则不免多少会有点&ldo;吴越余韵&rdo;和&ldo;魏晋风度&rdo;罢

上海就不一样上海不是&ldo;田园都市&rdo;,因此没有那份&ldo;散淡&rdo;;上海也不是&ldo;文化古城&rdo;,因此难得那份&ldo;儒雅&rdo;。上海是一个拥挤的、嘈杂的、五光十色而又贫富悬殊的现代化商业性城市,上海人大多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城市中、为奢华享乐所诱惑而又为贫穷窘迫所困惑的小市民。他们的生存环境比北京人差得多,他们的生活要求又比北京人高得多,因为他们受到的物质诱惑也比北京人大得多。这就使他们更加注重实实在在的生活内容和生活质量,也会逼得他们精打细算,尽可能地找窍门、钻空子、走捷径、捡便宜,变得&ldo;门槛精来兮&rdo;。可以说,占上海人口半数以上的小市民,差不多都是这种活法,而上海的市政管理和商业服务也乐意于为这种活法提供方便,比如印发半两一张的粮票,小吃可以搭配着买,雪花膏可以&ldo;零拷&rdo;等等。这些做法就保证了收入低微的小市民们也能过上方便、实惠、舒适而又不失体面的生活,而且还能和他们的城市一样雅致。

当然,要过上这样的生活,也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一精明&rdo;。事实上,每个上海人都明白,只有依靠个人的聪明才智和精明能干,才可能在这个社会里求得尽可能好的生活,也才可能在这个社会里活得如鱼得水。所谓&ldo;小乐惠&rdo;,就是对这种如鱼得水状态的自我欣赏。顺便说一句,这种活法在上海,甚至还能受到别人的尊敬。我的一个上海朋友告诉我,上海最有名的西餐馆&ldo;红房子&rdo;里有一位常客,每次点的菜点花钱都不多,地地道道的&ldo;小乐惠&rdo;。然而那里的侍应生对他却极为敬重,服务也极为周到。上海人不是很&ldo;势利&rdo;怎么会尊重一个没有钱或舍不得花钱的人?不错,上海人也许很在乎你有没有钱,但他们更看重&ldo;精明&rdo;,更尊重&ldo;在行一。事实上,一个大手大脚胡乱花钱的外地人,在上海是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尊重的。他只会被看作是&ldo;戆大&rdo;而被上海人在背地里嘲笑。

显然,北京人的&ldo;找乐子&rdo;也好,上海人的&ldo;小乐惠&rdo;也好,或者杭州人的&ldo;小乐味&rdo;也好,都是那些收入不多、家境不宽、手头不富裕而又想活得好一点的普通人的活法,是对单调贫困生活的一种补充和调剂。要之,它们都是&ldo;享受人生&rdo;,也都是对自己&ldo;活法&rdo;的一种欣赏。所不同者,在于北京人欣赏的是自己的&ldo;大气&rdo;,上海人欣赏的是自己的&ldo;精明&rdo;,而杭州人欣赏的是自己的&ldo;闲适&rdo;。北京人,生活在天子脚下,皇城根儿,万岁爷这一亩三分地上住着,什么世面没见过?哪在乎生活的粗细,又哪儿不能找到乐子?上海人是国际化大都市里的小市民,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家里的日子很无奈,不算计也得算计,不精明也得精明。何况机会又比较均等,竞争又相对公平,再蠢的人,久而久之,也就磨练出来至于杭州人嘛,没的说,&ldo;上有天堂,下有苏杭&rdo;,还有谁能比他们更贴近自然,更会享受人生?又还有谁能比他们更慵散,更悠闲?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嗅!

甚至就连这三种活法背后透出的无奈,也不一样。说白了,北京的平民是皇宫王府见多了,又进不去,只好到坛墙根下去&ldo;找乐于&rdo;;上海的市民则是灯红酒绿看多了,又得不到,只好给自己来点&ldo;小乐惠&rdo;。至于杭州老百姓,生活在&ldo;人间天堂&rdo;,日子却未必真那么好过,便只好&ldo;螺蛳壳里做道场、小酒杯中当神仙&rdo;。无妨说,北京人的&ldo;找乐子&rdo;是苦中取乐,杭州人的&ldo;小乐味&rdo;是忙里偷闲,上海人的&ldo;小乐惠&rdo;则是实实在在地调剂和充实自己的生活。相比较而言,上海人更&ldo;务实&rdo;,而北京人和杭州人更&ldo;审美一;上海人更&ldo;现代&rdo;,而北京人和杭州人更&ldo;传统&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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