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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眸光乍凛,银针从指缝间露出一隅,咬牙正欲动手朝他飞掷,孰料房门外却响起一个声音,不是阿九熟悉的,那语调有些惊慌,颤声喊:&ldo;大人,奴才有事禀奏……&rdo;&ldo;进来。&rdo;他淡淡道。少顷,房门被人从外头推了开,一个仆从打扮的男人略佝着腰走进来,一张白净的脸,约莫二十上下,一眼看见地上还跪着一个人,似乎很是惊异,也没敢再多瞧,径自提步朝主位上的男人走,却在约三步远的距离处停了下来。阿九皱眉,指缝里的银针重新拢回了阔袖,敛眸不动声色。谢景臣觑一眼进来的人,眸中静若深水:&ldo;什么事?&rdo;半晌没听见那仆从回话,阿九有些疑惑,不着痕迹地侧目朝那人看了眼,却大感诧异。唇语。听兰嘱咐的话果然没有错,这人不喜人近身并不是传闻,甚至连隐秘之事都要用唇语告知他。又悄然看座上的男人,却见他眼底逐渐蒙上一丝严霜,便暗自猜测那仆从嘴里说出来的不是什么好事。少顷,那仆从揖手,躬身恭谨道:&ldo;大人,奴才心知此事非同小可,特来奏明大人,请大人定夺。&rdo;谢景臣微微合了眸子,抬起左手发力揉摁眉心。素白的琵琶袖滑落下去,露出一截带着佛珠手串的手腕。白皙的肌理上却隐约可见一处伤口,伤势不算轻,上头似乎涂了药膏,看不出是什么所伤。难怪方才会闻到那丝药味儿,原来是他受了伤。阿九微微眯了眯眼,他受了伤,那么……或许拼了命,她也不是毫无胜算吧……正垂着头盘算,忽觉下巴一凉,一股大力迫使她重新抬起了头。眸子对上那双漂亮的眼,几乎能吸魂摄魄。谢景臣右手执玉如意,挑起她的下颔,半眯了眸子在那张略微苍白的面容上细细审度。她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只是平静地任他打量,垂下眼,目光淡然,指尖却悄悄蓄力……不多时,那张线条优雅的唇角徐徐勾勒出一个弧度,他在笑,那笑意却没有渗入眼底。窗外的日光照亮他的半边轮廓,他看着她,曼声道:&ldo;将功赎罪的时候到了。&rdo;☆、惊弓弦屋子的门开了,阿九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狠狠甩了出来,冷漠得有些蛮横的举动,没有半分的怜香惜玉。她的身子不受控制,重重摔在外头的青石地上,惊起遍天尘土。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叫嚣着剧痛,她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按了按不住浸出血水的伤口,听见谢景臣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低沉流丽,每个字眼都清定如雪。他开口,无悲无喜,只是缓声道:&ldo;难得你有这样的好运气,回去吧,晚上自会有人带你去藏书阁。&rdo;话音方落,那扇雕花精致的花梨木门已经重重合上。阿九闷哼一声,试着动了动身子,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因为流了太多的血,脑子有刹那的晕眩,她伸手扶住一旁的廊柱勉强站稳,合了合眼,待那阵眩晕感消退才重新睁开。艳日的流光从她身上缓缓淌过,带来久违的暖意,她吃力地抬起脖子看天,明晃晃的太阳就在头顶,金光璀璨,耀眼而夺目。从前不知在哪里听过一种说法,说越卑微的人命越硬,看来这话不假。她寥寥一笑,步子踉跄着迈出北院,穿过垂拱门,头也不回地朝前走。没死成,还活着,很好。天底下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留着一条命,胜过所有。谢景臣说的很对,难得她有这样的好运气。鬼门关又一次死里逃生,阿九暗自庆幸,同时又有些迷茫。谢景臣从来不是个心地慈悲的人,留下她的命,自然有他的道理。诚如他所言,相府里从来不会养无用之人,她不安的地方就在于,她不知道自己另有什么用处。她独自一人走在曲折回转的游廊上,晌午已经过了,朝旽略微向西倾斜,光辉映亮院子里的几株玉兰树,细碎的微茫流转在那洁白的花瓣上,像是能跳动,青石地上投落下斑驳树影,渲染出几许的春意。阿九对春天有独特的情感,和多数人一样,她喜欢春日。这是一个美好的节令,万物春回,死寂了整个冬天的天地幡然一新。古往今来的文人骚客们都喜欢春,她和他们却有很大的不同。她的喜欢,无关乎风月,只因为一个人。眸光有刹那的黯淡,阿九唇畔微扬,笑意比玉兰花色更浅,抬手拂开一绺垂落在眼前的柳条,提步离去。回到流云阁,阿九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躺上了罗汉床,伸手覆上额头,目光定定地望着房梁雕刻的牡丹花案。谢景臣的话教人参悟不了,他说会有人带她去藏书阁,却没有说去了要做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据对不会是什么好事。在许多人心目中,世上最令人丧胆的不是死亡,不是魑魅魍魉,而是对未知的恐惧。只可惜,这&ldo;许多&rdo;里面,没有她阿九。抛开麻木得略显冷血的性子,从本质上来说,阿九的确是一个简单又洒脱的人。既然哭着活也是活,笑着活也是活,那又何必为难自己。她是个随性的人,从不会去想一些未知的事给自己徒添烦恼。参悟不了他的话,索性不再去想,踢了秀履扯过锦被罩住自己,翻了个身面朝里,徐徐合上了眸子。因为累到极点,竟然沉沉好眠。再度醒来是因为一阵急促野蛮的叫门,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厉喝她的名字:&ldo;乾阿九,乾阿九?&rdo;她睁开眼,房中漆黑一片,只有窗棂外透入惶惶灯火,天已经黑了。从榻上坐起身,随手将垂落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阿九没有片刻的耽搁,穿鞋下床,走过去拉开房门。站在外头的是个魁梧的男人,身着飞鱼服,腰胯绣春刀,身形高大,有种巍峨如虹的气势。见她开门出来,不由怒目而视,沉声斥道:&ldo;大人在藏书阁等你,磨磨蹭蹭的,不想活了么?&rdo;阿九的面容淡漠如水,只抬了抬眸子朝那锦衣卫看了一眼,&ldo;劳烦大哥久等了。&rdo;那锦衣卫对她有敌意,他瞪着她,那眼神恨不得将她拨皮抽骨。就是这个女人,因为她的一句话,害得他们几十个弟兄平白赔上了性命,也害得宋同知丢了双眼睛。他心头窝火,又冷嘲道,&ldo;敢让大人等,可见你胆子不小。&rdo;&ldo;不,我胆子很小。&rdo;显然,她并不想同他多费唇舌,垂着眼淡淡道,&ldo;你也说了,大人在等,那就劳烦大哥前头带路吧,否则误了大人的事,只怕你我二人谁都担当不起。&rdo;那人被她堵得说不出话,面露恼色,转念又暗自思忖,这丫头伶牙俐齿,说的话却不无道理。大人喜怒无常,谁都触怒不得。因愤愤哼了声,伸手狠狠推了一把阿九,&ldo;少跟我耍花样,走!&rdo;那股力道狠而重,扯得胸口的伤处隐隐作痛。她微微皱起眉,目光骤凛,却没有发作,提步向前走去。两人一前一后地往藏书阁走,那锦衣卫似乎很提防她,紧跟在半步远的身后,眸子瞬时不离地盯着那抹略显孱弱的身影。阿九心头却觉得有些好笑。逃走么?这样的念头不是没有过,不过早在几年前便泯灭得一干二净了。在相府,想要活下去,忠诚是必须的。这里也曾出现过试图逃离的人,那下场她亲眼见识过,至今回想起来都是午夜时分的梦魇。甩了甩头,她抛开脑子里的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凝目敛神一言不发。今夜无月,穹窿如墨迹渲染而成,浓烈的黑,夹杂枯冷的风,呼呼从耳畔刮过,却离奇地带着淡淡花香。一个锦绣深丽的地方,外表光鲜瑰华,内地里的肮脏却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徐行了半柱香的光景,再抬眼时人已经到了藏书阁前。阿九在门前停下来,定睛看,这门上刻着蝙蝠,还有一种古怪的物事,不曾见过。她半眯了眼,面色露出几分迟疑,此时有人从后头猛地一推,她没有防备,身形不稳便朝着那扇雕花木门扑了过去。那门没有锁,只是微掩,她破门而入,更像是自投罗网。&ldo;砰&rdo;的一声响,门复合上。阿九略皱起眉,目光中透出几丝疑惑,一面朝里走一面环顾四周。大人的藏书阁,是这个相府的禁地,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闯。是以,这是阿九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大凉是一个文化底蕴深厚的国度,上至朝中臣工,下至民间寒士,都会有一间自己的书房。谢景臣是举世闻名的高才,一个对风雅之事尤其热衷的人,自然也不例外。他为相府中的藏书阁起名万卷楼,一个恢弘而富有诗意的名字,应当有相符的内里,譬如有陈书万册,文房四宝,还有从古至今的名家集作。然而入目之处却不是这样,相反,这个地方太令阿九诧异,甚至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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