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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奇异的情绪遍布了何子岑全身,他颤抖着手急急往洒金笺上看去。洒金笺的右上角以浓墨书写着“子岑”二字,有一处还斑驳模糊,似是曾被泪水打湿。正中央录的是张九龄的两句诗:思君如满月,夜夜减轻辉。最令何子岑震惊的还是最下头的落款,黄笺黑字,全都落在他的心弦。那上头清晰的“小夭”两个字历历在目,带给他多少从前的回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为她取名灼华,再赐她小字小夭,那是他与她你侬我侬的见证,普天之下只有他们两个人共享的秘密。子岑、子岑,何子岑的手轻抚着鹅黄洒金笺上自己的名字,心间波涛汹涌,似是卷起千堆巨浪。心间被什么东西锐锐一刺,痛到让他无法呼吸。他前世的顺仪、他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宸妃、他的小夭,他曾许诺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挚爱。纵然百转千回,何子岑又如何能忘记她的深情?眼见另有两盏河灯将要顺流而下,何子岑一脚踩进水中,发疯一般冲过去将灯捞起,再打开来细看。依旧是一样的锦囊与一样的字迹,只有泪痕斑驳不已,打湿在不同的地方。何子岑随手折下一段长长的枯枝,将水面上还未燃尽的几盏河灯一一勾回,迫不及待地一盏一盏打开去看,每一盏灯里依然都是相同的文字。莫非缘定前生,他与陶灼华同时回归?一想到这种可能,便令他又爱又恨,想去又不敢去探究从前的悲欢。他莫名的悲哀,将那河灯旧放在水中,由着它们飘走,却将一个个锦囊连同那一张张写着字迹的洒金笺收好在自己怀中,再默默伫立良久。举目四望,遥遥见那清波满湖,似是前世最美丽的时候,依稀盛开着满池如火如云的菡萏。九曲竹桥之上,他黄衫磊落、丰姿绰约;她碧衣婆娑、临水照波。“灼华,小夭”,何子岑暗哑着声音,呼唤着那个在心里曾经呼唤过千百次的名字,低低问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飞雪簌簌,满月被一片暗云所遮,离着何子岑不远处是一片枯黄的凤尾竹。在那凤尾竹后,有裙裾无声逶迤,女孩子深赭色的暗纹大氅如风中凋零的枯叶蝶一般萧瑟。一双湖蓝色缎绣宫鞋辗着零落在地的迎春花,好看的眉眼中透出出强烈的不甘与嫉妒。叶蓁蓁紧紧攥住拳头,摇摇欲坠的身体无力滑落在凤尾竹深处。她将帕子紧紧咬在口中,生怕自己难过的呜咽声会溢出喉咙。不晓得过了多久,湖畔早已不见何子岑的身影,叶蓁蓁才失神地将帕子吐出,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她想疯狂地哭一场,更想要冲动地大吼大叫一番,却只怕惊动了巡逻的侍卫,只能任由自己趴在冰冷的泥土上,让肆虐的泪水打湿了身子底下那片荒芜的土地。仇恨的种子一旦播下,便开始疯狂地生根发芽。何子岑痴痴望着青莲宫的背影像一把开锋的利刃,猝不及防便刺入叶蓁蓁一颗满怀绮梦的心。求之不得,依然不愿放手。即使是何子岑对自己从来无意,叶蓁蓁却依然依然做不到一个恨字,而是将满腔的怨恸倾注到陶灼华身上。“陶灼华”,叶蓁蓁在心底诅咒着这个让她无限恼怒的名字,露出冷冷的微笑:“你等着,咱们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谁笑到最后还说不定。”☆、母子天空如一汪宁静的碧玉,那样澄澈而又高远。正月十六是难得的艳阳高照,头顶上金灿灿的光线倾泻直下,映着还未完全融尽的积雪。明黄与碧绿的琉璃瓦衬着一带带黛垣灰墙的宫庭,处处显得巍峨壮丽。殿檐之上一排排铜制的铁马被风吹动,发出好听的叮咚声。五更天时,德妃娘娘送了仁寿皇帝早朝,自己又重新补了个回笼觉。再一觉起来,德妃娘娘只觉得神清气爽,她就着绮罗拧来的帕子净面,从菱花镜中瞧着自己舒展精致的眉眼,甜蜜的微笑不知不觉便沁满了眼睑。何子岑与何子岩兄弟两个还未出宫,一同来给德妃娘娘请安顺待辞行,此刻便等在暖阁里。德妃娘娘听着绮罗与锦绫娇言软语的禀报,笑得更是开怀。略略梳洗打扮,德妃娘娘着了件家常的青柠对襟云锦宫衣,只将乌发简单挽成箍,簪了枚碧玉掩鬓,便急着命宫人预备了丰盛的早膳,再招呼两个儿子进来。自打两兄弟宫外开府,母子三人难得坐下来单独吃一顿团圆饭。虽说过了年又大了一岁,在慈醇的母亲面前,总有脉脉春晖使人感动。德妃娘娘替何子岑夹了块她爱吃的千层芝麻酥饼,再替何子岱盛了一碗银丝汤面,瞧着面前姿容秀雅、玉树临风的两人,直觉得有股蜜般一直淌到心里。昨夜里仁寿皇帝留宿,与她说起些陈年往事,对她又是那般的疼惜与眷顾,德妃娘娘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怎么看怎么恣意。若不是仁寿皇帝昨夜里半道提起,德妃娘娘根本不晓得还有何子岱替自己去御书房送迎春那节插曲。她当时含羞带笑地认下,没有戳穿儿子的谎言,心里却对这千伶百俐的儿子却是一百个满意。此刻慈爱地握住了何子岱的手,德妃娘娘嘴角多了丝暖若春风的微笑:“偏是你古怪精灵,竟想到以母妃的名义去给你父皇送什么插瓶,回来又不说与母妃知晓,到差点穿了帮。你父皇十分欢喜,昨夜里将你们两兄弟都夸了几句。”本是无心插柳,何子岱不妨那一尊花瓶竟还有这么大的后手,是将仁寿皇帝引往德妃娘娘这里的功臣,不由偏着头笑道:“儿子哪里会那些东西,是昨日在御花园瞧着灼华郡主折花,便托了她帮忙,连那个瓶子也是偏了她的东西,母妃可要记着替她收回。”待听了何子岱的述说,那两尊插瓶是出自陶灼华之手,德妃娘娘虽遗憾她的出身,到喜欢她的蕙质兰心,嘴角的笑意便更深了些:“她到晓得知恩图报,故意插了两瓶不一样的景致。虽不是有意为之,本宫也承她这个情。”何子岑摸摸袖中的锦囊,觉得洒金笺上头的字际如斑斑烛泪,那样滚烫而又伤感。他对何子岱又去见陶灼华十分不满,守着德妃娘娘不便过份苛责,蹙着眉头问道:“怪道昨日寻不着你,原然去了青莲宫?”何子岱无所谓的笑道:“青莲宫又不是什么禁地,我有什么去得去不得?”何子岑不再说话,只闷着头喝自己面前的绿豆粥。何子岱熟知兄长的性情,深知他这是动了怒,心里蓦然便是一阵酸楚。想着便是没有前世的牵引,今生兄长却依旧愿意在陶灼华身畔驻足,何子岱不晓得这两人再凑到一处到底幸或不幸,脸上便慢慢带了丝阴郁。两兄弟从前不是这样,如今为着陶灼华,到有好几次话不投机。德妃娘娘到分得清是非,没有无端迁怒陶灼华,而是触动前番的心事,一颗心不时在陶灼华与叶蓁蓁身上游移,终究打不定主意。淡泊了半辈子,熬到四妃之首,德妃娘娘这条路走得也有几分艰辛。如今眼看着儿子成器,她守得云开见月明,实在不愿再输在谢贵妃手上。何子岑东宫之位一日未定,才是德妃娘娘心间头等大事。与这个相比,旁的一概都没那么重要。她摆摆手示意众人下去,只留了这兄弟二人说话。德妃娘娘轻咳一声,将两兄弟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这才缓缓开了口。“旁的事情可以且放一放,如今立储之事才是重中之重。前些时你舅父悄悄提起,长春宫那位急着使绊子,不想让你父皇早早立储君。母妃听闻她联合了几位朝廷重臣,立主你父皇年富力强,反对此时便册立东宫太子。”还有更难堪的话题,德妃娘娘不能守着两个儿子述说,谢贵妃前两年竟想老蚌怀珠,要娘家人替她寻什么江湖郎中。一来二去不晓得吃了多少偏方,统统都不管用,如今才歇下了想要求子的心,却又将目光打到何子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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