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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灼华一行回到府中,与苏梓琴在岔路边分手,苏梓琴将那只狗笼提在手上,轻柔地问陶灼华道:“姐姐,你喜不喜欢?便送与你去养吧。”茯苓听得眼间一亮,满怀希望地盯着自家主子,却见陶灼华连连摆手:“岂敢,这是太子殿下相赠,郡主还是自己留着吧,况且夕颜并不怎么喜欢小动物。”苏梓琴眼中阴晴莫辨,她将笼子递给琥珀,轻轻笼了笼耳边一绺青丝,在陶灼华耳边幽幽叹道:“梓琴诚心交好,姐姐却次次拒人于千里之外,于心何忍?”她的声音极轻,带了些伤感的成份,陶灼华只做未曾听轻,嫣然笑道:“郡主方才说什么?请恕夕颜不曾听清。”苏梓琴待要再说,见费嬷嬷正往自己这边来,只得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语。她盈然笑道:“我说姐姐今日辛苦,快好生回房歇着去吧。”陶灼华俯身告退,带着茯苓回叠翠园去,苏梓琴路边伫立良久,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暗自下定了决心。今日见到李隆寿,陶灼华不觉触动前情,眼前不时闪过昔年那血淋淋的场面。她思念何子岑、思念白鹭洲,更思念青莲宫外那九曲竹桥,两人夜晚凭钓、醉卧花阴、谈古论今的好时光都在记忆深处。如今满腹相思无从系,陶灼华回房懒懒换妆,便命茯苓焚了炉香,自己走到琴台前调弄起了瑶琴。琴音袅袅,依然满是回忆。前世陶灼华本不精于此道,是后来何子岑悉心教导,如今满腹离情,奏起来自然别有一番超然之意。☆、关窍叠翠园在长公主府内后花园西南角上,本是最偏僻静谧的地方,陶灼华日常起居的夕照楼更位于叠翠园后头,一座青砖黛瓦的两层小楼。一带远山正对着南窗,盛夏时节大约苍翠欲滴,如今触目的却是一片银杏树叶金色的娇黄。如今正是丹桂飘香,陶灼华音随心起,琴音缭缭绕绕,愈加思念青莲宫里一泓碧波合着那满池菡萏随风摇曳。娟娘听不懂琴音,却从陶灼华指间感受到浓浓的寂寥,一时触情伤情,想起了旧主人。她怕惹得陶灼华难过,便悄悄起身去里屋装着收拾些零碎东西。里屋里头南边靠窗的桌子上搁着一只青瓷蓝花的半月形花斛,娟娘将花斛里半浅的青水蓄满,瞅着里头几片浮萍、碗莲与水枙发呆,耳边陶灼华的琴音依然叮叮咚咚,似是奏在她的心上。几十年的生涩,陶灼华的手初初抚上那台梅花断纹的古琴,颇有些不成曲调,渐渐便清绝流畅起来,如曲水曼回,飘渺又深沉。琴音几次回旋,依然意犹未尽。陶灼华晓得这夕照楼再无旁人,便漫展歌喉,轻轻和上了琴音的旋律。待自己查觉时,方发觉自己一直在唱那首《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里间的娟娘听得陶灼华是在唱易安居士避居洋溪湖畔时写下的小令,忆及陶婉如满腔真情错付,将苏世贤恨得咬牙切齿,不觉便红了眼眶。陶灼华实则追忆她与何子岑的过往,点点滴滴都是回忆,面上全是漉湿之意。那年那月,她与何子岑泛舟在白鹭洲中,他青衫朗润,目光眉采;她碧衫罗裙,芙蓉向日。她从湖边掬一捧碧水,撩湿了他的衣襟,他不怒反笑,反而采了湖间的莲蓬,剥开来喂到她的口中。两人晚间饮了几杯薄酒,就任小舟随波荡漾。洲中白鹭如云,不时在两人身畔游曳,荷风熏然,有几瓣菡萏落上陶灼华发梢,到有些不似人间的飘渺。何子岑对月举杯,浅浅而笑:“今昔何昔,良辰美景相对。”陶灼华两颊娇媚胭红,伸手去采撷湖间的红莲,灿灿晚霞像一道织锦,渲染着她的眼角眉梢,华衣黑发的女子恰如一朵盛绽的玫瑰。何子岑轻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灼华,漫天霞光不及你一颦一笑。我甘愿醉倒石榴裙下,为你倾城倾国。”“胡说”,陶灼华嗔怒地扬起头,横沉的眼波如水,撞得何子岑心间一颤。她轻柔的声音旖旎而出,带着说不尽的烟丝醉软:“咱们说好了要一生一世的花好月圆,那个需要你倾城倾国。”“我说错了,你也说错了”,何子岑好脾气地笑,再摘下一旁的莲蓬,剥出洁白的莲子递来陶灼华手上:“并不是一生一世,而是生生世世。”“生生世世、生生世世”,陶灼华在心间呢喃,那琴忽然就奏不下去。“小姐,您怎么又哭了”,茯苓端着碟小厨房新送的点心从楼下上来,瞧着陶灼华忽然间泪落如雨,忙从衣襟上取下帕子,急急地替她拭泪。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瞧着茯苓惶急的眼神,还有从里间出来的娟娘心疼的表情,所有的话都无法倾诉,陶灼华只能咬咬嘴唇,低低道:“一时感怀,想起了母亲。”主仆三个寄人篱下,除却陶灼华拿着将去大阮甘之如饴,娟娘与茯苓却是更添忐忑,一时觉得前路茫茫。幼小的茯苓眼间便添了些凄楚,反是陶灼华擦了擦眼泪,再劝慰起她来。夕阳渐渐西沉,不过半个时辰便将摆饭,娟娘替陶灼华重新洗了脸,主仆几个预备往暖阁去,正房那边却有丫头过来传话,说苏世贤要陶灼华过去一见。晓得依旧是为着前日所说的更换姓氏,上宗人府玉碟那一档事,陶灼华心间腹诽,面上却规规矩矩随着丫头往正房去。苏世贤右脚脚踝依然肿得老高,想是血脉流通不畅,架在一只矮凳之上。陶灼华上前见了礼,依着他的吩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便敷衍地问候两句:“大人您如今还吃不吃药?想是要静养两日才敢下地。”苏世贤涵养功夫极好,由着她打了一圈太极,再问了在府中是否适意,这才言归正传:“长公主前日开恩,许你随着我去大阮瞧瞧,你便更该认祖归宗。再过得两日,父亲能下地行走,便将你的姓氏改回。”陶灼华欠身婉拒道:“大人,我随着母亲姓了十年陶姓,中途再更换姓氏,委实不大适应,难不成这跟去大阮还有什么关系?”苏世贤轻咳一声,掩饰道:“做父亲的难道还不是设身处地为你打算?待你更换了姓氏,便能做为长公主的长女上宗人府的玉碟,正式算是皇室的成员。若再得当今陛下垂怜,兴许你也有梓琴那般的福气,能得个郡主的封谓。你细想一想,一头是商贾,一头是皇室,究竟哪一头合算?”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陶灼华只是腼腆地摇头:“夕颜并不奢望与梓琴郡主比肩,商贾也好、皇室也好,夕颜还是这个夕颜。大人您若觉得不方便带我去大阮,我便老老实实待在长公主府里,等着舅舅来接。”苏世贤手上握着本线装的《史记》,恨不得狠狠敲到陶灼华头上,他耐着性子道:“你年纪还小,不懂得这里头的关窍。总之这次你听父亲替你安排,待我脚好了便替你去上玉碟。”陶灼华轻轻咬着嘴唇,有些疑惑地望着苏世贤:“大人您在青州府时,只说接我来长公主府,如今到了这里,却又忙着去什么大阮。夕颜是不太懂,难道这里面也有大人您说的关窍?”啪嗒一声,苏世贤一个不慎,握在手间的书掉落在地上,惊得陶灼华吓了一跳。她轻轻哎吆一声,上前俯身替苏世贤将书捡起。☆、前事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瞧着被风吹动哗哗作响的书籍,苏世贤心烦意乱,眼眸间便添了些不耐。他略略放大了声音,向陶灼华怒道:“你这两日怎么随着嬷嬷们学的规矩,长辈说一句话,你反驳一句,横竖有一大堆问题,你母亲当日便是这么教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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