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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爱她的人,她却不认得。这个发现令穆澜心碎。她努力想回忆起更多,脑子里却只有父亲最后瞪着眼睛的画面。她抬起脸看着林一川,眼神绝望之极:“我梦到父亲了。我却不认得他。他死了,他死的时侯瞪着眼睛看着我!我在做什么?我就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在我面前吗?”“那时侯你才几岁?你以为你生来就是武功绝顶的高手?”林一川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无助的穆澜。他暗暗轻叹。她终究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他展露着笑容,试图转移穆澜的注意力,让她从噩梦中清醒,“穆大侠,你赖在我怀里一整晚,你还打算趴在我身上多久?”赖在他怀里一整晚?穆澜蓦然发现自己的手按在他胸口,整个人可不是趴在他怀里?这姿式真丢人……她眨巴着眼睛,眉梢渐渐扬起。林一川看着她的眼神闪烁,心道总算从那梦里清醒过来了。他也没打算放过她:“在想怎么嘲讽本公子好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尴尬?”被他说中心思,穆澜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站了起来,下巴一扬:“谁赖你怀里了?不过是睡着了,以为身边有个枕头罢了。”林一川慢吞吞地站起来:“哦。”他就哦了一个字,也不多说。气得穆澜额头青筋直跳:“你再胡说八道,当心我阉了你!”“清醒了就出去看看吧。天亮了。”林一川说完也不瞧她,径直出了门,在晨曦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肩膀被撞了下,穆澜气呼呼地越过他进了院子,还不忘甩了他一个白眼。她真可爱!林一川忍不住翘起了嘴唇。薄薄的晨曦照亮了天地。这间大宅的正院清晰出现在两人面前。白天这间院子看起来并没有夜晚那样颓败。院子里的野草顺着青石板缝隙生长,喇叭花娇嫩地缠着草茎绽放出粉紫的花。墙角种的金银花和田七长得太过繁盛,沿着墙与屋顶攀爬,像给屋顶盖上了一层绿色的绒毯。金银花或白或黄的花束散发出阵阵清香。“我家以前是行医的。”穆澜极自然地说道。这间宅子的后花园种的全是药草,正院里种的也是金银花和田七,太有特色。林一川肯定了她的说法:“是啊,金银花和田七都能入药。”两人并肩走向正房。门早已坍塌。正屋的墙上挂着幅药师采药图。被风雨浸湿被岁月染黄,有半截破了耷拉下来。正房的椅子全倒在地上,破损不堪。供在图下的条案扑满了灰尘,下面散落着供奉的花瓶与碟盘的碎片。都是当年抄家时打碎的吧?林一川眼前仿佛看到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官军冲进宅子,人们慌乱跑动的情形。担心让穆澜伤心,他没有说出来。正屋的布置中规中矩,看得出是处理家中外务或待客之地。东厢砌着一张大炕。炕席早被老鼠啃得七零八落。林一川想,应该是主人临时歇息的地方。西厢有一张书案,靠墙的书架全部倒在了地上,除了打碎蒙灰的瓷器,一本书都没有。“抄家嘛。书本是值钱之物,自然全部搬走了。”穆澜自嘲地说道。林一川没有提的事情被她自己说了出来。他忍不住问她:“可曾想起什么来?”穆澜的手按在了胸口:“说抄家时,我心里阵阵发寒。有感觉总是好的。”意思是除了这样的感觉,她没能想起更多。林一川道:“生活的地方都在内院。我们进去瞧瞧吧。”也许找到曾经住过的房间,就能慢慢想起来。穆澜点了点头。对幼时的记忆让她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绕过正院,两人走向通向内院的垂花门。一座青砖为台的砖砌照壁竖在垂花门口,挡住了对内院的窥视。照壁边上种着一株金银花。茂盛的藤蔓爬上了照壁,绿叶间开满了金黄两色的花束,清香袭人。旁边种着的芍药还没死,开着一丛粉色的花朵,妖饶美丽。阵阵花香让穆澜的心情渐渐放轻。她低头扳着一朵芍药嗅着香气:“芍药花可煮粥,可蒸花饼,制花茶。根又名白芍。镇痉、镇痛、通经。”清晨的风略带着凉意。她突然身体僵了僵,抬脸看了林一川一眼。不知何时,林一川手中已多出一俩清光照人的软剑。大概是风向变了,弥漫在两人鼻端的花香里染上了淡淡的血腥气。风继续吹着,血腥气越来越浓。穆澜朝林一川点了点头,两人身影同时动了,从照壁两边分头掠进了内院。满院赤红。泛着泡沫的鲜血顺石板缓缓流淌。门窗上泼洒出一道道血痕。花树与藤蔓野草上全是鲜血。血还没有凝固,淋淋漓漓,顺着墙壁,顺着草茎叶尖往下滴落。这是极新鲜的血液,应该是才出现在院子里不久。他蓦然腾空跃起,站在了照壁顶端。举目四望,三进大宅安静没有丝毫动静。他打了个寒战,难道这些新鲜的血液是从地狱涌出来的?林一川摇了摇头。他不信神鬼。只是泼洒这么多鲜血,却没被自己和穆澜发现动静。动手之人的功夫也甚是了得。穆澜木然站在院子里。赤红的鲜血在她眼前弥散开,渐渐染红了她的双眸,浸入了她的脑海。鲜血淋漓的院子如此熟悉。很多年前,她就站在这里,看到过同样血腥的一幕。记忆被眼前的血腥无情地撕开了阻拦。是的。她见过这场景。四周也是这样安静。家里空无一人。她从房间里出来,站在院子里,惶恐地看着墙上的血,地上的血,染在花草树木上的血。她想喊爹娘想喊奶娘想喊服侍她的丫头……核桃。核桃!满地赤红像只狰狞的凶兽朝她扑来。她仿佛又看到父亲瞪着眼睛倒在她面前。他的脸那样清晰。穆澜甚至能看到他瞪大的双眼中倒映出的自己。都是假的!是她在做梦!她是在梦里看到这一切的!无数的人脸在穆澜脑中闪现,无数的声音涌进了她的耳中。她抱着脑袋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小穆!”林一川被她的叫声吓得差点从照壁上栽下去。他跳下照壁,上前将穆澜紧紧抱在了怀里。她的尖叫声仍在继续,被他的胸膛堵住,变成一声声凄厉的闷声。“不怕,不要怕。”他一手按压着她的头,一手提着剑警惕的望向四周。心里生出了一股愤怒。这里的鲜血明显是被人才浇上去的。弄这些手段的人一定是想刺激穆澜,让她想起来。真是残忍。会是什么人知道他俩夜探荒宅?会是什么人知道穆澜前来寻亲?答案不言而喻。怀里的穆澜突然没了声音,人往下滑。林一川赶紧抱紧了她。晕过去的穆澜脸色惨白如纸,唇失去了血色。林一川又气又急,咬牙骂了句:“果然不是她亲娘哪!”只有穆胭脂才知道穆澜来了松树胡同这间宅子。这地址本来就是她给的。林一川收了软剑,抱起穆澜从后花园的院墙翻了出去。一场梦与梦醒天上飘着雨雪。雪屑如细,落地便化。青石板被一点点浸润。园子里除了石板铺就的小径已无法行走。“好姑娘,套着木屐陷泥里可就麻烦了。”奶娘喋喋劝阻着。穆澜低头看了下脚上的绣鞋。粉色的底,绣着绿色的藤蔓与黄白两色的金银花。她坐在椅子上摇晃着两条小矮腿打消了主意:“算了吧。今天生辰,娘亲才给我穿新鞋。被她瞧着被泥水弄脏,又要拘着我抄书贴了。”“叫核桃陪姑娘在屋里捉迷藏可好?”“好。”核桃是奶娘的女儿,和她同岁。六岁进府侍侯太小了,只偶尔来陪穆澜玩。趴在门口的窗下把脸埋在了胳膊上,笑嘻嘻地说道:“姑娘,我数到三十就来找你喔。”穆澜提起裙子飞快地朝回廊跑去:“奶娘你盯着她数!核桃不会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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