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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被推出来的老都头明显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求助似地看了看身后众人,可那些军士们也只是茫然地面面相觑,似乎压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顾渊还是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继续:“往大了说,汴京城破,接下来就是神州陆沉,大宋金瓯破碎,我中华千年文明气运由此盛衰易势;而往小了说,便是朝中诸公许你们的斩首赏赐、封官许愿统统落空,那些曾经有板有眼的奖罚就此全被打得粉碎……所谓功业,官家再无法赏给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去取。”
“官家都无法许给我们……我们又如何去取?”人群之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问道。
“自然是从人心中取……从你我心里、从天下人心里。”顾渊笑了笑,忽然站起,“我说这些你们现在恐怕不觉得什么,觉得是我一个文人太过做作,拿厮杀汉们的性命不当回事,只想着为自己搏一场前程富贵。可我想告诉诸位老哥、袍泽弟兄!汴京已破,这乱世转眼即至,我们这些人既然披甲执刀,就该如汉祖、唐宗,去取真正的功业!”
“那参议觉得,这乱世什么才算是真正的功业?”那位老都头歪着脑袋想了想,也跟着问了一句。
“当然是驱逐胡虏、犁庭扫穴……甚至有那么一天,鞭笞天下。”顾渊仰起头,没有看他们任何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色波澜不惊,可周围那些原本交头接耳的甲士们听了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一个个都盯着这个年轻的参议文臣,只觉得他今天颇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
“什么汉祖唐宗、鞭笞天下……顾老弟,你这是中了卸甲风,脑子不清楚了吧!这要是被监军听到……”与顾渊同从杭州府出来的刘国庆听到这话,大惊之下也赶忙下马上前,似乎是想要拦住他继续胡言乱语,却反而被他伸手止住了。
“怕什么……咱们这队勤王兵马,哪里还剩下什么监军——就算按照大宋祖制,也是文官监军——我,就是监军。”顾渊笑了笑,望向众人,继续说道。只是他的声音依然淡漠,听不出一丝起伏,“天下功业,自在人心。而我顾渊愿从今日这凤凰渡始、从咱们这些汴京城下血战余生的兄弟始、也从那些还能有勇气从汴京天顷中溃围而出的袍泽始。”
“顾老弟——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刘国庆黑着张脸凑了上去,他把声音压得极低。“拥兵扈众,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如何不知?”顾渊却似乎刻意提高了声音,“我今日便可告诉诸位,汴京今日城破、二圣即将北狩,新帝将于应天府登基,咱们这些人,平日里总是抱怨着被不知兵的文臣把弄来去,却只能图个嘴上痛快——今日,我便与大家一次机会,于此聚拢溃兵成军,于这乱离之世,自取不世之功——你们,可愿随我顾某人一战?”
他一气说完,周遭寂寥,只有大雪无边落下,只有篝火在风中燃烧,偶尔爆出噼啪声响。
这年轻的参议也不觉得尴尬,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身上落雪,悠悠说道:“当然——一应赏赐,我总不会短了大伙的。刘指挥知道我家是私盐贩子出身,身上几两碎银总还是有的……”
他的话音未落,那被推举出来的都头倒是直接拱手抱拳,粗声粗气地应道:“若如此……便将自己这条性命交于参议又如何?我也不管今后到底是什么官家当皇帝,只要让我打仗爽利、有饷钱拿,参议便是让我跟着去什么犁庭、扫穴,我李伍也绝无二话!”
有这老都头带头,剩下的军士也乱哄哄地,操着南腔北调应了起来。
“就是……就是!洒家这几年当兵吃粮,提着脑袋卖命的事情是越干越多,可眼见着到手饷钱却是越来越少。不说别的,这回发兵,更是连开拔饷都没见着!”
“反正我们兄弟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谁给的起钱,我们这条性命就卖给谁!管他给钱的是官家、统领还是顾参议!”
“无非就是守到酉时嘛……他女真轻骑也未必会来——就算来了,咱们也未必就怕了他!我愿意跟着顾公子,也是为了官家、为了大宋……可不全是为了那点饷钱!”
这些话虽然说得七零八落的,可顾渊听了倒是觉得终于有一丝心安。
穿越九百年,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爱国主义教育,富庶大宋各个阶层可都没有自己后世那样强烈的家国情怀。
他只能用功业、用金银财富这些这个时代人们最能够理解的事物来聚拢人心——来点燃这些溃军心中那团火。
等到这一刻,他顾渊自然也是毫不吝啬,大手一挥便令人砸开自己身后的两个箱子。
这些可都是刚刚从楼船上搬下来的,一箱是之前他们看见的宝钞,另一箱里却是黄澄澄的足份铜钱。
他面对面前这些军士,咧嘴笑道:“愣着干嘛,拿呀!跟着老子混,男儿功业自然是要建!可也不能亏了兄弟不是!”
而回答他的是这些溃军的一阵欢呼!
唯有刘国庆站在原地——他勉强算是西军将门出身,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可手头也从来没有差过钱。
如今见到顾渊竟然是这样一副做派,也是警觉地按刀而立,用打量一个陌生人的眼光打量着这个自己还算熟络的参议。
大宋这个富庶帝国,自建立之初便形成其有别于前朝的政治生态——文官恋权、武臣贪财几乎就是这个生态圈的潜规则。
他刘国庆作为西军将门的旁支,也算是耳濡目染,只知道若是有一天哪个武臣敢将金银财货就这样与手下瓜分,那明显是为了邀买人心,打算驱使这些兄弟出力死战了。
——这顾家小子上一次阵就似变了个人似的,莫不是身子让人夺舍了不成?
“刘兄放心,我不是来造反的……”顾渊似乎也发现了他的异样,向前走了两步,低声分说一句。
“倒是没什么……”刘国庆也苦笑着摇摇头,只觉得自己一瞬间的念头荒谬至极。
这顾渊在杭州府时终日诗酒风流,挥金如土,如今战阵之时,拿着别人的钱财来邀买人心又有何错?
又或许,他此前杭州府种种荒唐行事,不过是某种伪装——这个私盐贩子家走出来的阴鸷公子,或许本就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坐等着一个能够繁复乾坤的机会的人物!
“宝钞还是现钱?要不还是拿宝钞吧……”耳畔,顾渊的声音还在那喋喋不休,似乎又变回了杭州府带着他胡吃海喝逛青楼的那个风流少年,“曾家钱庄的宝钞,信誉十足——至少在我回去把他们干趴下之前,总归是能足额兑换。唉,只可惜了这些钱啊,之后少不了得再分一些出去,兄弟这也算是破家为国了……”
听到这里,这粗豪的骑将又好气又好笑,实在没有忍住:“这不是那个曾什么公子献给完颜宗望的么。怎么你拿来邀买人心,就又成了你破家为国了……”
“如何不是我的?你没看这楼船上如今飘着是我顾渊的大旗么?”
顾渊继续强词夺理。
刘国庆抬眼一看,果然那面血气还在桅杆上挂着,在落雪之中尤为耀眼。
他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直娘贼!那旗不也是你捡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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