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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东元帝在大庆宫赐宴百官。
与正旦那天的紫宸殿一样,这一时的大庆宫里依旧是轻歌曼舞,依旧是觥筹交错,依旧是“大庆笙歌满,外苑漏刻疏”。然而令人扼腕痛惜的是,辅国公杨度被禁足,无法参加今天的盛宴,所以被许多人私下里窃盼的武戏《杨商会》没能二度上演。这不能不说是今年外苑射弓的一桩憾事。
这顿饭商成也吃得很不自在。早前东元帝招呼一大群文武臣子去暖殿叙话时,不知道什么原因,独独把他漏下来;在吃饭的时候东元帝意识到这个疏忽,因此在另席伴君时,就把包括他在内的几员大将都叫到御台上陪话。能与皇帝坐在同一张大案边吃饭,当然是一种特殊的荣耀;可它同时也是一种遭罪!东元帝说这个菜好吃,大家就去拈一筷子夸两句;东元帝说那个菜不错,大家再去拈一筷子夸两句。而且顺着皇帝的心意去夸赞某样事物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你既不能比皇帝说得更加离谱也不能比皇帝说的不如,否则就是“君前谬言”,还不能学说别人刚刚说过的话,那是“随言附会”,比“君前谬言”更加不堪。一头不能敞开肚皮吃喝,一头要小心应付说话,还要随时准备回应东元帝的嘘寒问暖,就这样,一顿饭吃到殿外演奏《燕归巢》该是曲散席终君臣相别的时候,商成肚子里还是空空落落。等他随大流辞出大庆宫,早已经饿得满头细汗浑身燥热……
他在外苑的西门外找到自己的侍卫。巧的是,他遇见了真芗和薛寻。他本来打算拖着他们找地方再吃喝一顿;可两个家伙都有事。真芗的家在南外城,眼看雪渐下渐大要着急赶路回家;薛寻是有远路的亲戚在府里作客不回去不好。
商成牵着马站在道边,望着他们坐上马车各奔东西,寻思着还能找谁陪着自己去吃喝。
一辆马车停在他身边,随着一声热情的招呼,然后他就看见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人。
“哎呀,子达!”谷实挑起车帘露出一张喜吟吟的笑脸,说,“我出了大庆宫就在到处寻你,原来你在这里啊。一一与我一道去家里再喝两盏,如何?”
商成看见谷实就来气。他宁可饿着肚皮回家,也不可能与谷实坐一起喝酒!他说:“谷侯的心意领了,回头有空一定去您府里讨盏酒喝。只是今天不成,我还约了人,说好去他家喝酒……”
“哦。”谷实一脸的遗憾说。停了停,他问道,“你今天约了谁?”
“王义。”
“是小毅国公啊!我记得毅国公府是在东城呀。”谷实说。他探出头把商成打量一番,又张着眼睛望了望不远处的外苑西门,点了点头,自言自语说道,“唔?我住在西城啊,该走外苑的西门,怎么把马车停到东门外了?”说着朝商成拱下手。“请教应伯,这里到底是外苑的西门还是东门?”
商成黑着个脸爬上马背。死老狐狸专门揭人老底,真不地道!但他把话都说出去了,再没办法转圜,只好打马绕苑子去东门。背后还传来谷实的笑声:“应伯,要是你在东门没寻着王国公,记得再回来找我,咱们一道去我家喝点。我先慢慢地走着啊!”
跑出去三四里地,估摸着谷实不可能再撵上来了,商成才羁压住马匹,让这牲灵慢慢地迈着碎步。
在马背上颠簸了一下,他现在觉得更饿了。
他坐在马上左右前后张望了一下。一条能并过两辆大马车的土道旁,内侧是外苑两人高的夯土泥墙,用泥灰抹过的墙垣前不头后不见尾,外侧十来步外就是个陡坎,坎下有条上冻的小河。河对岸是一簇簇一丛丛的杂树,隔不多远就有用石板铺成的小径从树林间蜿蜒而出迤俪而至河边,想来是为方便住户百姓洗衣取水的道路。间或也能在林缝树隙里望见几块黑蓬蓬的瓦舍木屋。不过,大约是因为下雪的缘故,对岸的河边林间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几条瘦狗隔着河锲而不舍地追逐着他们,还不时地停下来狠狠地叫上几声,似乎是在朝他们作警告。犬吠声在寂静的冬日晌后显得格外刺耳……
他问两个侍卫,随身带着什么吃食没有。可侍卫们哪里能料想到大将军参加宴会居然都还有捱饿的情况,各自把马背上的褡裢都翻遍了,除了制钱就是官银锞子,别说是填肚子的吃食,就连点饼渣也没有。
好在这是在北外城,只要过了河就有人家,有人家的地方自然就有供应茶饭的酒肆饭馆。不过在当下最重要的是他们能找到过河的地方。
他们又朝前走了一里多地,才好歹看见一座桥。更幸运的是,桥对面好象是个什么自发形成的坊间集市,所以在过桥不远就有好几家人户挑出来茶饭的布幌子。
这个早晚时候,集市是早就散了,所以一大片的空场上没几个人影,只有在集上有门面的店铺还敞着门在做生意,卖点干果盐酱之类的东西。偶尔也有人挑着担子走过,手里扬着摇铃边走边摇,噹噹啷啷的铜铃声里,“老黄家酱驴肉喽”、“卤鸡子呀老林家卤鸡子呀”还有“米酒糟啦”,一声声拖着长音的买卖吆喝就象唱歌般在半空里盘旋……
商成叫一个侍卫去切几斤酱驴肉过来,自己找了间看起来比较干净的饭馆停下来。他才马背上偏过身,一只脚都在马镫里,饭馆的厚布门帘一挑伙计就迎出来,拿着小扫帚边帮他拍打头上肩上身上的落雪边说道:“哎呀呀呀呀,老客来啦!您这是要吃,吃……”
别说伙计傻楞着眼睛把个“吃”字翻来覆去地唠叨,就是商成都觉得很意外。面前这伙计不就是东市那边当税吏的荀捕头吗?才几天没见,这家伙怎么就丢了衙门里的差事,跑这小饭馆里当上伙计了?
“大将军……”荀捕头把着扫帚就要给商成打拱。
商成一把就托住他两条胳膊。好家伙,自己还没活够哩,这么大的一柱香火他敢受么?
荀捕头也察觉到自己这样作礼确实不是个事,急忙扔了扫帚郑重一个长揖,嘴里说道:“大将军,小的荀安,给你贺新年了!祝愿大将军新春大利万事顺心步步高升!”
商成随手还个礼,听着荀安歌辞般的贺喜,忍不住咧着嘴呵呵一笑。对他来说,新春大利谈不上,万事也不怎么顺心,步步高升更是不可能的事;不过,能听到如此舒心顺耳的新春喜辞,他还是非常高兴。他还以为荀安在这里做伙计是因为犯错被衙门辞退,有心帮扶他一下,随手在马背褡裢里抓了一把,也不管黄的白的,三四个金锞子银锞子就塞到荀安手里:“借你的吉言了。一一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荀安摊开两手握着商成送的年礼,只低头瞥了一眼,一黄三白四个都是官制的一两户课锞子,当时就吓了一大跳。市价金银是一兑二四,银钱是一兑二六,折算下来这一把就是六七十千的重礼……他哆嗦了一下,连忙说:“大将军,这,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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