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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第1页）

贾宝玉一看对面，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锦衣男子周围簇着几个家人，正冷笑看着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贾宝玉的脸已经黑了，单看人家那几个是壮年的家丁，这边儿几个都是毛还没长的小厮就知道这要是动起手来谁输谁赢了，再看那个青年男子有些眼熟，细细一想原来是他‐‐景田侯家的五城兵马司裘良。贾宝玉忙招呼他：&ldo;原来是裘兄，小厮儿没见过世面，得罪了。冯世兄与陈世兄、卫世兄还有柳兄都在里头呢。&rdo;说着又当着裘良的面踢了茗烟两脚。

冯紫英此时也抢了出来，拉着裘良进来共饮。贾宝玉亲自斟了酒，冯紫英等俱道是误会：&ldo;前两年你们家东府白事他还去的呢。嫂子是江南甄家的大姑奶奶，甄家与他们贾家最是交好的，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rdo;贾宝玉又冷着脸叫茗烟过来磕头，茗烟少见贾宝玉这样疾言厉色，又见裘良与冯、陈诸人皆熟，知道也是惹不得主子，趴在地上只管叩头：&ldo;小的没长眼珠儿，竟冲撞了您老。&rdo;裘良这才略顺了顺气，坐下道：&ldo;看你们几位的面子，不与这奴才计较了罢。&rdo;又说贾宝玉：&ldo;京城地界，还是叫奴才们小心些儿罢，你我两家世交，我略长你几岁，便托个大‐‐今儿是遇着了我，笑一笑便过了，倘若遇上个贵人，这奴才这个样儿，哼。&rdo;冯紫英道：&ldo;他才多大？平日也不很出门，哪里理会得这些？&rdo;

当下重整杯盘，裘良抬眼看贾宝玉，笑道：&ldo;你平常倒不与大家一道，想见也见不着的，今儿怎么得空儿了？&rdo;贾宝玉道：&ldo;可不是，大半年了，也只得了这么点子时间，还叫这小子给搅了，&rdo;又骂茗烟，&ldo;还不滚下去。&rdo;茗烟这会子机灵劲儿又上来了，咚咚磕了几个头才灰溜溜地下去了。两人半生不熟，但各看面子，兼而有共同的朋友，酒多了也慢慢热络了起来，至分手时已是称兄道弟了。

贾宝玉回家，李贵牵着马，茗烟缩手缩脚跟在后头。到了家里，贾宝玉叫茗烟：&ldo;如今我竟管不得你了，到外头只管惹事，你自去与赖大说，还回家去罢！&rdo;吓得茗烟直磕头：&ldo;好歹伺候二爷这么些年，求二爷给我点子脸面，别撵我出去。&rdo;贾宝玉又问：&ldo;往日随我出去或到翰林院里，你也像今日这样？&rdo;茗烟忙道：&ldo;再没的事，翰林院里的老爷，哪是奴才能惹的！&rdo;贾宝玉揉揉太阳穴：&ldo;你下去罢！&rdo;一旁扫红端盆进来给贾宝玉擦脸，茗烟直使眼色，扫红也对着挤眼，贾宝玉道：&ldo;你们又对什么暗号儿呢？只糊弄我一个！&rdo;吓得茗烟不敢久留，扫红也摒息站住。

贾宝玉洗了

脸，躺在书房榻上只觉头疼，奴仗主势，往往惹下大祸，自个家里从上到下偏没个识时务的，且不说赖尚荣借贾府之势已经为一方父母‐‐多少人寒窗苦读还得不到这样的实缺，自王夫人陪房等往下，倚势为非作歹的只怕也不少，实在是一大弊端，正该借着由头好好清理一下才成。听到外头似有响动，贾宝玉问：&ldo;怎么回事？&rdo;锄药看了一下回道：&ldo;是大爷回来了。&rdo;

贾宝玉忙去前面贾珠外书房，贾珠也是应酬归来，问贾宝玉是不是喝酒了之类，贾宝玉趁机把下午的事说了，贾珠道：&ldo;景田侯家也是认识的，写个帖子去也罢了，现今五城兵马司归都察院管辖，我倒好说话。只你身边那几个淘气的，趁早打发了罢。&rdo;贾宝玉连连点头：&ldo;谁说不是呢？今儿还是遇着个熟人，倘遇着个生人，这冤仇可结大发了，也是怨我，平日竟没在意这些个。咱们家怎么出这样的奴才来了？&rdo;贾珠道：&ldo;等会子回了太太，再说与你大嫂子，给你换了，你另挑几个老实的罢。&rdo;

不用贾宝玉开口，李贵跟着贾宝玉出门的，被贾母与王夫人叫到跟前问今天的情况，李贵一面磕头，一面告了茗烟一大状。老员工总看不惯顶了自己职位的新人，这也是常有的，更兼李贵自觉是贾宝玉奶兄，要亲近着些，而茗烟今日给贾宝玉惹了这样的麻烦，还叫贾宝玉给人赔不是，真是混帐到家！一口咬定茗烟外出闹事，贾母与王夫人听了，贾母道：&ldo;这个小子平日看着机灵，才叫他伺候宝玉，怎地办事这样不着调儿？&rdo;王夫人道：&ldo;宝玉是个万事让人省心的，自不用奴才为他操劳，跟着的奴才，伶俐倒在其次，难道是要老实忠心才好。&rdo;李贵越发说：&ldo;二爷待下人极宽厚，只要眼前事儿伺候完了，少有拘束，常说拘着他们也怪难受的。这起子东西竟倚着主子宽厚四处生事，别人犹可，只这个茗烟再淘不过的，平日没事还要惹事端，有点引子他就能发面！今儿还叫二爷为了他给人陪不是！&rdo;贾母与王夫人听到这里都道：&ldo;这还了得，没的给主子结仇！招灾惹祸的东西，趁早打发了他。&rdo;

茗烟还在外头跑去求赖大呢，里头贾母那里已经传出话来，教不用他再伺候了，恰似兜头一盆雪头浇了下来。比及知道是李贵告的状，气得破口大骂，赖大道：&ldo;你倒有理了？还不家去窝着？你犯了错儿，还这样骂人，仔细了你的皮！&rdo;

贾宝玉与贾珠商议定了，预备着各换了衣服到贾母处请安。贾宝玉的衣服换到一半，贾母已经打发人来叫他了。匆忙穿好衣服，到了贾母处，大家都在。贾母已先问起下午的事情，又说：&ldo;这个茗烟，还是不要了罢。&rdo;贾宝玉心道正好省得自己说了，上前给贾母揉肩：&ldo;因着我处事不周，倒教老太太烦恼。还累得大哥哥费心。&rdo;贾母道：&ldo;你小小人儿，哪里知道奴才的厉害？偷jian耍滑的还好，最可恨的是为主结仇！今日这事，若是你与裘家孩子对骂不过是一笑过了，换了奴才辱了人家，那是辱上加辱了。好在裘家是甄家的女婿，这事也不很难办。&rdo;又命准备礼物给景田侯家赔礼，又叫：&ldo;传我的话，往后跟着出门的都挑老实厚重的，再有借主子名头惹事的，一顿棍子打折了腿去！&rdo;

王夫人从贾母处出来，先到了王熙凤处，贾琏居然还在家里，上来给王夫人见礼时低着头，王夫人觉得怪异，问道：&ldo;你怎么了？&rdo;贾琏见避不过，抬起头来，倒把王夫人吓了一跳‐‐半边脸肿得像个猪头还破了两处油皮，王熙凤只得说了实情：&ldo;叫大老爷打的。大老爷平日不出门的，也不知道在哪里看到几把好扇子，想起要收藏，二爷去买，人家死活不卖，不想贾雨村这个杂-种，诬了人家拖欠官银，拿进牢里，又叫拿扇子变卖抵债，如今还不知死活呢。大老爷也不问如何得来，只怨我们二爷不会办事。二爷略说一句逼得人家破人亡也不算有本事，大老爷恼了，可不就打了。&rdo;王夫人道：&ldo;脸上落了疤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记得你姨妈那里有好药，你使人去要些。&rdo;王熙凤打发平儿亲自去了，贾琏到里间躲羞去了，王熙凤问道：&ldo;太太来可是有事？&rdo;王夫人道：&ldo;险些忘了。&rdo;说了茗烟如此这般，道：&ldo;景田侯家与咱们家平日交情也是平常，可恨居然出了这等事。&rdo;王熙凤道：&ldo;打一顿撵了去就是了。&rdo;王夫人道：&ldo;不过与你说一声，你虽养着，也不好不知道。&rdo;王熙凤笑道：&ldo;太太哪里话？现今把茗烟打个二十棍，明儿叫珠大哥哥和宝玉提着他去景田侯家一转，他们家见咱们已经罚了这奴才，人又亲自到了，面子上转了过来，也就罢了。再不济，叫宝玉再约上当天吃酒的人，一道儿再还一席也就是了。&rdo;王夫人喜道：&ldo;你这主意好。&rdo;

次日贾珠写了贴子，带上表礼，携同贾宝玉拎着茗烟上门致歉。景田侯家一看茗烟被打得极重，也道，都是旧识且小孩子淘气也是有的。裘良又嗔道：&ldo;哪里就生气了？&rdo;在府中整了席面，又使人邀了冯紫英等一道过来喝酒看戏，裘良叫小厮：&ldo;说与陈兄，我这里虽不僻静，却也有好曲儿听。&rdo;

此事算是揭过。次后贾珠在都察院中也颇为裘良说了两次话，裘良也亲与贾珠道：&ldo;京中但凡有找人、失窃的事，招呼一声，我这里必上心的。&rdo;‐‐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贾宝玉看茗烟打得着实重了，想他毕竟

伴了自己多年，可恨又可怜的，叫扫红带出二十两银子，给他寻医问药。茗烟恨恨地道：&ldo;二爷是个善心的，我只恨李贵个王八行子……&rdo;一语未了，叫扫红捂住了嘴：&ldo;好哥哥，少说两句罢。&rdo;回给宝玉只说茗烟很感激等语，贾宝玉本对茗烟一肚子不满，也想撵他来的，不料李贵先告了状，茗烟恨上了李贵，倒有些心虚了。说来茗烟倒有一半是自己管束不严，不安之余，亲去看茗烟。茗烟毕竟年轻，棍子打得极重，然而药跟得上。其母叶妈妈道：&ldo;亏得宝姑娘叫莺儿捎了极好的伤药来，不然就废了。这小奴才自己淘气给二爷惹祸，连累得老子娘没脸，园子里都抬不起头来，二爷还来看他。&rdo;

贾宝玉心里极矛盾，想了半天，问道：&ldo;府里且是呆不下了，不如等你养好了，我说与嫂子们，打发你到庄子上先领差使如何？总好过在家里气闷。&rdo;茗烟心里是极不愿意离开的，然而在家里没有差使就没有月钱府里也不管饭，靠老子娘养着也不是个事儿，叶妈妈忙道：&ldo;那可是好，有累二爷了。&rdo;她倒是知道，贾母、王夫人万事好说话，只有一样‐‐不能叫贾宝玉受连累，如今茗烟犯了大忌，能远远打发了领份差使已是恩典了，有宝二爷在，等大家气消了，年忘了这事，再求一求，把人弄回来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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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把事情糊弄过去了，贾宝玉心里很觉晦气，十天里得一天休息，请人吃饭还出这样的事，莫不是我与吃喝玩乐没缘份？虽然事情最后是了结了，还是闷闷不乐了几日。晴雯为了引他说话，又说了贾琏被贾赦打的事情：&ldo;二爷有什么好闷的？比起西边院子里的琏二爷，这已经是好的了。&rdo;贾宝玉问她：&ldo;你怎么知道的？消息确切么？难怪这几天没见着琏二哥哥。&rdo;晴雯道：&ldo;琏二爷与咱们的院子就隔了一条巷子，耳朵略尖些也就知道了。&rdo;贾宝玉更郁闷了‐‐怎么忘了还有贾雨村？这家伙就是个火上浇油的，譬如薛蟠打死人命的事，再譬如贾赦要扇子的事，要是他不尽力在中间宽纵，薛蟠多少要吃些苦头、因为也算是特权阶级，死虽未必也要吃点儿苦头，让薛蟠知道一下人间疾苦以后也好少惹些是非；贾赦要扇子不过偶一兴起，兴头过了怕都想不起这回事儿来，他这一尽力奉承，估摸着那个&lso;卖家&rso;这会儿怕是已经到阎王殿上诉苦了‐‐更加惯得薛蟠、贾赦之辈无法无天了，直到把天捅漏了，一道算总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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