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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第1页）

说着话，看看当院的太阳影子，已经是到上慈善会的时候了。既是决定了去，就不用得再犹豫什么，挣了命，立刻就走向慈善会来。首先见着了老门房，就把他拉到屋角边，低低地向他道：&ldo;我托你的事怎么样了？其实这个人，和我一点关系没有，只是我看到他们家里人可怜，不能不帮他一点忙。&rdo;老门房道：&ldo;早就说妥了，因为你没有回我的信，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敢去问人家。&rdo;士毅道：&ldo;这个女人，现在她病在医院里，让她姑娘先来替十天半个月，行不行？&rdo;老门房道：&ldo;只要上头答应了，反正有一个人给工厂办事，她娘也好，她闺女也好，那总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请你把姑娘先带来给我瞧瞧，让我瞧瞧是成不成？&rdo;士毅觉得这种办法，是没有什么可以驳回的。

当天下午办完了公，就赶到常家来报告这一件事。常居士道：&ldo;有这样好的事，那就好极了。可是一层，我这孩子身上的衣服，破烂是不必说，就是她捡煤核儿的那些成绩，身上也就脏得可观。人家不会说我们穷，倒一定要说我们脏懒。&rdo;小南也在外面搭腔道：&ldo;这个样子，我怎样能去？我非换一件衣服，我不能去。&rdo;常居士道：&ldo;你趁着今天晚上，把那件褂子，脱下来洗上一洗，晾干了，明天就穿去得了。换一件，你哪有衣裳换呢？&rdo;小南鼓了嘴，靠了门框站着，眼睛望了天，却只管不作声。士毅站在院子里向她周身看看，见她穿的一件蓝布短夹袄，前一个窟窿，后一个窟窿，有些窟窿，将白线来连缀起来，蓝黑的衣服上，露出一道一道的白线迹，非常之难看。他估量了许久，不觉点了几点头。小南眼望了他一下，撅着嘴道：&ldo;你看这个样子，怎好去见人呢？这个样子我不去。&rdo;常居士听说，在屋子里，就摸了出来，扶着小南的肩膀道：&ldo;你不要胡说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怎好不去？难道你跟我们饿到现在，还没有饿怕吗？&rdo;小南将身子一扭，依然撅了嘴道：&ldo;我不去，我不去。穿得破破烂烂地去了，人家只当是要饭的来了，别说找事，人家看到，理也不会理我一声呢。&rdo;士毅看了那个样子，就随便地答应了一句道：&ldo;实在地说，换一件衣服去也好，我去想点法子吧。&rdo;小南笑道：&ldo;你要是能给我想个法子，借一件衣服来，劳你的驾，还给我借一双鞋，一双袜子。&rdo;说时，将脚抬了起来，让士毅看。士毅见她脚上，虽然穿的一双破鞋，可是扁扁的，平平的，窄窄的，乃是不到七寸长的一双小脚。这也正和她的人一样，娇小玲珑，在可爱之处，还令人有一种可怜之意。他看了，并不答复她的话，却只是对了她的脚注意。小南放下脚来，又抬起另一只脚给他看看，笑道：&ldo;你看了，也应该替我发愁吧？你看，鞋子口上，破了这样一个大窟窿，脚趾头都露出来了。&rdo;说毕，将脚趾头在窟窿里勾了两勾，方才放下。这种举动，虽然是不大文明，可是在士毅眼里，依然觉得这是一片天真，就笑着点了点头道：&ldo;我总要给你去想法子，把东西去借了来。&rdo;小南道：&ldo;那我真感激你啦。衣服大小一点，凑合着穿，倒没有什么关系。就是鞋子大了或是小了，那都不成！你在这儿给我带个鞋样子去，好吗？&rdo;士毅道：&ldo;那就更好了。借不到，到天桥地摊子上，买也给你买一双来。&rdo;常居士听了士毅说话的所在，向他连连地摇了几下手道：&ldo;要是说买的话，那可使不得！&rdo;士毅道：&ldo;我既是答应了帮忙，我总要想法子把这件事周全起来，你尽管放心得了。老伯母的病，今天怎么样？更见好了吧？&rdo;小南道：&ldo;我今天瞧我妈去的，她听说你给她找了个事，高兴得了不得，这病更见好了。可是医院里大夫说，总得在里面休息个十天半月的才能出来。现在痢疾拉得遍数虽少些了，还是在拉，别的不说，人瘦得可说只剩一把骨头了。&rdo;士毅道：&ldo;你别焦急，你母亲十天半月好不了，这件事就让你干去。&rdo;小南道：&ldo;若是让我干的话，更要穿的好好儿的去了。&rdo;说着，就在屋子里寻出一张鞋样子交给了士毅，士毅道：&ldo;好办，好办！我在三天之内，准可以给你们一个回信。&rdo;

说毕，转身向外走。小南在他身后跟了出来，只管随了他走。士毅回过头来道：&ldo;令尊大人还没进屋去呢，你不用送我了。&rdo;小南看了他，微微一笑。停了一会，低了头不肯抽身回去。士毅道：&ldo;哦！你还有什么话说吗？&rdo;小南道：&ldo;你不是说今天还给我钱吗？&rdo;士毅笑道：&ldo;你看我真是糊涂，我特意送钱来的，把这件事倒忘了。&rdo;说着，在身边掏出四角钱来，笑道：&ldo;你先拿去用吧。若是不够，我明天再给你。&rdo;小南将四张毛票接在手中，笑道：&ldo;你何必一天一天，零零碎碎把钱给我呢？一回多给我几个，不好吗？&rdo;士毅想了一想，笑着点点头道：&ldo;好的，将来……将来总可以那样办。&rdo;小南将一个指头衔到嘴里，向他望了微笑着道：&ldo;你真跟我去买衣服鞋子吗？&rdo;士毅道：&ldo;当然是真的，难道我还能够骗你？你想，办不到也不要紧的事，我何必骗你呢？&rdo;小南道：&ldo;可是你说了，三天之后，才给我的回信。三天之后，才有回信，几天才把东西买了来呢？&rdo;士毅道：&ldo;我自然愿意办得越快越好。我不敢说三天之内准办得到，所以才说三天之后回你的信。&rdo;小南笑道：&ldo;要是那么着就好，明儿个见。&rdo;说毕，她掉转身，一跳一跳地回家去了。土毅只就加重了一层心事了，自己答应了和人家办衣裳鞋子的了，这衣裳和鞋子，就是到天桥去采办，恐怕也要两块钱，这两块钱到哪里去筹划？难道还靠写字上面来出吗？三天的工夫，无论怎样，也筹不出来两块钱，而况小南今天还嫌零零碎碎的给钱不好，要自己每天多给她几个钱呢？这怎么办？他经过了许多番的筹思，这天晚上，他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忽然之间，得了一个主意，立刻将床一拍道：&ldo;我就是这样子办。&rdo;他这样突然地叫了起来，把左右前后几间屋子里都惊醒了，隔壁屋子里住的人道：&ldo;老洪也不知道有了什么心事？睡到半夜里，会说起梦话来。&rdo;士毅这才知道把人家惊醒了，吓得不敢作声了。

到了次日清晨起来，他下得床来，将床上的被褥，一齐卷了起来，用绳子一捆，扛在肩上，就送到当铺里去。行李向柜上一抛，大声指明了要三块钱，少了不行。当铺的伙计看他这个样子，大有孤注一掷的意味。一个人不等着钱用，也不能把铺盖不要，对于这种人的要求，却也不可太拂逆了，于是就依了他的话，当了三块钱给他。士毅有了这三块钱，胆子就壮了，午饭以后，立刻跑到天桥估衣摊子上去，左挑右选的，挑了一件女旗衫回来。又拿着小南给他的鞋样子，在地摊上给她买了一双鞋。他这样一来，比有人送东西给他，还要高兴多少倍。拿了衣服鞋子，一口气就跑到常家来。小南正拿了一个毽子在院子里踢着，看到士毅手上拿了东西进来，她这一份喜欢，简直不能用言语形容，她一跳上前，就拉着士毅的手道：&ldo;好极了，你给我把东西买来了吗？&rdo;士毅笑着将东西递到她手上，笑道：&ldo;你看我办事情办得错不错？&rdo;小南将叠招的一件衣服抖了开来，立刻就在身上比了一下。用脚踢起下摆看了一看，笑道：&ldo;好的，好的！&rdo;士毅道：&ldo;这样那比脱了夹袄再穿的好？&rdo;小南笑道：&ldo;要那样试试才行吗？&rdo;于是她就在当院子里将夹袄脱下，剩了里面一件破断两只袖子的旧汗衫。士毅突然地看到她穿了单薄的衣服，露出身上肌肉丰满的部分来，不由得心里跳动了两下。他就想着，这位女士的态度，真是能处处加以公开的。对于这样的女子，若是加以欺骗的手段，未免于心不忍，我想，对她若是很真诚的，那必定比以欺诈的手段去接近她，要好得多。因之他立刻得了一种安慰。这种安慰，足以奖励他当了被褥来送礼的这股勇气。就笑嘻嘻地向她道：&ldo;还有这双鞋子呢？你不要试一试吗？&rdo;说时，将手上报纸包着的一双坤鞋拿了出来，向小南照了一照。小南一面扣衣服的纽扣，一面接了鞋子，看到屋檐下有一张矮凳子，她就坐了下来，拉脱了自己的鞋子，露出一双没有底子的袜子来。她两手拿了袜子筒，只管向上兜，不料她用力过猛，唰的一声，将袜子拉过了脚背，直到腿上面来，她将一只赤脚，抬起来给士毅看道：&ldo;你看这个样子，配穿好鞋子吗？&rdo;士毅道：&ldo;这个好办，我索性去买一双袜子来送你就是了。&rdo;小南听了大喜，来不及穿鞋子，光着脚站在地上给他鞠了躬道：&ldo;那真是好极了，你就好人做到底吧。&rdo;士毅当被褥的钱，还只花去两块有零，要买线袜子的钱，身上有的是，立刻就走出大门去。常居士在屋子里听到，连忙向外面拦着道：&ldo;洪先生，你不要客气，你不要客气，小孩子她不懂什么，你不能随她的便。&rdo;士毅只说了一句不要紧，人已走远了。等他买了线袜子回来的时候，小南依然在那矮凳子上坐着，穿了旗衫，光了脚，穿了那双好的鞋子。眼巴巴地向着门外望着，正等着士毅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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