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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冉知道,燕惜羽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应该称作为&ldo;微笑&rdo;。可他却觉得那样的笑容里饱含了太多了酸楚和讥讽,以至于让他忍不住为自己的犹豫而感到羞愧,所以车冉便一抱拳道:&ldo;既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rdo;
跨入房门,燕惜羽缓缓合上了木扉。然后还没等车冉开口询问,他便&ldo;咕咚&rdo;一声跪倒于地,直把车冉吓了一大跳。
&ldo;燕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有话你说就是了,在下承不起你这个礼的。&rdo;车冉边说话边伸出手去搀扶燕惜羽,哪知对方竟像是生了根一般,硬是用尽了气力,不愿起身。
&ldo;车楼主,常言道以礼待人,必有所求。所以车楼主还是让我跪着说吧。&rdo;燕惜羽望了望听完此言旋即脸色有些发白的车冉,又接着道,&ldo;车楼主,我知道这件事可能会强人所难,但请车楼主顾念惜羽的处境艰辛,让我就此趁夜离去吧。&rdo;
&ldo;什么?&rdo;车冉被燕惜羽的话语震得大惊失色,忍不住高呼了起来,&ldo;燕公子,你这是做什么?要知道前些日子,庄主和总管他们为了找你可谓是费尽了心机。而且你现在身中奇毒,如果离开,到时候毒发的时候该怎么办?难道你是不要命了吗?&rdo;
话刚说到此处,车冉不由一顿,恍然间才惊觉过来:&ldo;燕公子,莫不是你,你真的是打算……,不行,绝对不行!这件事我断不能答应。我若是就这么让你走了,岂不是等同要我亲手杀了你?我决不能……&rdo;
燕惜羽没等车冉把话说完,就摇头打断了他道:&ldo;车楼主,你跟在庄主和庭秋身边多年,难道还会看不明白,有我在这里一天,他们就不可能会有正常日子过。庄主因为连续给我供血,身体已经变得疲弱无力,连走路时人都有些打晃了。&rdo;
&ldo;而庭秋……,庭秋他更是一夜白头。不过才二十几岁的人,看着竟似不惑之年。难道亲眼目睹了这些之后,车楼主觉得,我还应该心安理得地住在这里,继续无动于衷地拖累他们吗?&rdo;
闻言,车冉不免有些动容。当他见到了日益体虚的伯赏闻玗和骤然憔悴的连庭秋后,的确感到了无比的心痛,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迁怒于燕惜羽。毕竟这两人都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对车冉而言,他们不仅仅是庄主和总管,更像是家人。
如果燕惜羽就这么离开,对整个山庄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只是,如果自己答应放他走,那伯赏闻玗和连庭秋是否还能经受得起再度&ldo;得而复失&rdo;的打击呢?
一想到当初燕惜羽被隽遥带走的那段日子里,伯赏闻玗和连庭秋的追悔莫及,车冉连忙劝道:&ldo;燕公子,你说的在下确能理解。只是,如果燕公子你就这么悄然离去,怕是庄主和总管会难以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落得个自责一生终不得解脱的下场。所以,在下希望燕公子你能打消这样的念头,留在这里,说不定连总管很快就能调配出解药了。&rdo;
听完车冉的这些劝解,燕惜羽凄苦一笑,说道:&ldo;车楼主,其实你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没有信心,不是吗?既如此,你又怎能说服我相信?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比谁都清楚。每天食不下咽,睡难安枕,怕是早就已经将生气消耗得差不多了。所以我应该是等不到庭秋找到解药的那一天了。&rdo;
&ldo;不会的,燕公子,你不要这么悲观,连……&rdo;f
&ldo;车楼主!我知道车楼主一定觉得,让我离开就是害了我。可是,在惜羽看来,事实却正好相反。请车楼主耐心听我一言。相信车楼主应该已经知晓了,我本是一借尸还魂之人,前一世的所见所闻和在珉国里的有很大的不同。在我生活过的那个世界里,存在着一种叫象的动物。&rdo;
&ldo;平日里很多的象都是聚集而居,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过得亲密无间,其乐融融。但是,当某只象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至的时候,它便会悄无声息的离开象群,去到一个叫做&lso;象冢&rso;的地方,独自等待死亡的到来。别人都说它们这样的行为,是为了不想让往日里的亲朋好友看到自己的尸身而感到悲伤。&rdo;
&ldo;可我一直觉得,它们这么做,是希望能保住最后的尊严,不让别的象看见自身奄奄一息,濒临死亡的悲惨样。车楼主,既然连动物都能为了颜面而做出这样的选择,更何况我燕惜羽是个人,是个不求顶天立地,但求无愧于心的男人!试问天下有哪个有自尊心的男人,会愿意在别人的怜悯和惧怕的眼神中过完生命中最后的日子?&rdo;
&ldo;所以我恳求车楼主能体谅惜羽的苦处,帮我保留这最后的尊严,助我离开这里。趁我现在戴发含齿,思维尚未完全失控,还能担得起这个&lso;人&rso;字的时候。&rdo;
当车冉听到燕惜羽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鼻子上如同被重重地撞了一下,一股子酸麻劲儿直冲而至,差点令他当场就落下泪来。
他心中明白,燕惜羽的这番话说得句句在理。现在的他,每天只能靠新鲜的人血过活,而且需求的数量日益渐增,这哪里还能算得上是个正常的人?
别说是那些局外人,就算知道他是被jian人所害的山庄弟子也都对燕惜羽有了畏惧和微辞。而这段日子以来,燕惜羽看似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但是若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又怎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望着燕惜羽眼中不容忽视的坚持,车冉突然觉得,这个手无赴鸡之力的文弱公子比他们这些身高力大的武者更配得上&ldo;英雄好汉&rdo;这个美赞。
只是,每个在刀头舔血的江湖人都知道,想要被人称为&ldo;英雄好汉&rdo;是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的。而现在,燕惜羽愿意付出的,便是他唯一能够自我掌控的东西。
56此生莫问燕落处
半个时辰之后,一匹黄骠马鞍缰齐配地等在了客栈的大门口。
此时,大街上万籁俱静,已有些西沉的银辉柔柔地洒在青石路面上,散发出一种晦昒的亮光。蒲月的暖风将远方的湿气吹进了&ldo;糜城&rdo;,在温度略低石板上、屋檐上形成了一层夜露,把周围的一切都笼照在一种不真实的朦胧之下。
车冉站在马匹前,看着端坐在马上的燕惜羽问道:&ldo;燕公子,这马跟了在下七八年了,性情很是温和,即使你不善骑马,只要慢行也是能够驾驭的。所以还请燕公子放心。&rdo;
燕惜羽把缰绳紧绕在右手手腕之上,轻轻笑道:&ldo;事到如今,只要能尽快离开,就算是&lso;狮子照&rso;,我也敢骑。车楼主,请回吧。我这便要上路,否则被人发现可就难以脱身了。&rdo;
&ldo;等等!&rdo;车冉一把抓住了辔头,急急问道,&ldo;燕公子,你此去怕是,怕是很难再有机会……,你还有什么话要在下转告的吗?&rdo;
闻言,燕惜羽抬眼看向了模糊不清的鹰山,轻轻说道:&ldo;如果可以,能不能请车楼主替我转句话给隽遥?&rdo;
听到这个名字,车冉不由一愣,但旋即道:&ldo;可以,燕公子请说!在下一定带到。&rdo;
很多年后,车冉还是清楚地记得,那一瞬间,燕惜羽枯瘠的脸上所流露出来的神情竟是那样的平静。
只是在车冉看来,那种平静不是波澜不兴的平流,不是凡品守淡的安常,而是经历了风霜雨雪后的水到渠成,是尝遍了甜酸苦辣后的大彻大悟。
而那句话,也让车冉记了一辈子,但却始终没有机会说出口‐‐&ldo;如果还能有来生,我一定会去找你!&rdo;
马蹄落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发出了&ldo;哆哆&rdo;的韵节,那声音如同寺庙中被人敲打的磬器的清响,每一下都留在了车冉的心上。向着越行越远的单薄背影,车冉跪倒于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等到&ldo;糜城&rdo;中第一声报晓鸣起的时候,无人街道上的寂静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给打碎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骑着匹高头大马,向着&ldo;风衍山庄&rdo;投宿的客栈飞驰而来。
只见那人发髻散乱,眼睛充血,嘴唇龟裂,原本鹅黄色的长袍上满是泥渍和尘灰。等那一人一马刚到达客栈门口,那匹看似壮硕的黑骑便一头栽倒于地,口吐白沫,四脚抽搐。年轻男子看了看快要气绝身亡的马匹后,略一皱眉,尔后飞起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大门。
两道插着门闩的木扉被那人咣地一声从中间踢开了。可怜横在当中的那根粗门闩,就这么一下子断成了两截。
如果说这声巨响还不足以将客栈中所有人都唤醒,那么随即而至的高声呵斥便将周围的几户百姓都吵得难以再眠。
&ldo;伯赏闻玗,连庭秋,你们给我滚出来!&rdo;r
听见大门口的动静后,车冉并没有太过在意,但是紧跟着响起的隽遥的叫声,却令得他愕然失色。还没等他走到院门口,就听见身后好几间房门都打开了,伯赏闻玗清冷的声音在半明半暗的清晨中响起:&ldo;车冉,去把他带进来吧。&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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