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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9章（第1页）

&ldo;殷先生，能不能谈你对中国官员的印象，拿他们跟英国官员相比较。&rdo;馨叶把西洋灯的灯芯往上旋转，注视着殷无恙灰蓝色的眼睛。

&ldo;这个话题太大了。&rdo;殷无恙犹豫了片刻，说，&ldo;我还是直言吧，我对中国官员的总体印象是傲慢保守，他们瞧不起商人，对外国商人就更加蔑视；他们极端保守，认为中国的一切都是先进的，都是对的，外国的一切都是落后可笑的。&rdo;

时月道：&ldo;巡抚李大人好像不是这样，启官说李大人总是标新立异、别出心裁。&rdo;

&ldo;那是过去，去了一趟北京后，听启官说他变多了。巡抚不再提外洋贸易互通有无、互惠互利了，常把朝贡贸易挂在嘴上，口口声声万国朝贡，四海臣服，乃我天朝的无尚荣耀。&rdo;殷无恙模仿李湖带南昌口音的汉话，逗得馨叶时月咯咯地笑。

殷无恙继续道：&ldo;李湖是跑十三行跑得最勤的督抚，茶铺的那些老夫子说李抚台重商。启官说巡抚重商的目的是要行商多捐输，在这点上，我跟启官不谋而合。重农轻商在中国有几千年的历史，李湖不可能跳出窠臼。募捐之道，应是富庶者多捐，受益者多捐。事实却不是这样，比如兴修水利，主要是农村受益，田地越多的庄主受益越大。可筹银却完全落在商户头上。在李湖的骨子里，仍是农事为本，商事为末。&rdo;

馨叶不由想起李湖勒捐的日子，启官给巡抚逼得走投无路。像有些大庄主的财富绝不逊于大商家，可是，不论是官员还是黎民，都认为向商家摊派天经地义。

殷无恙沉默良久道：&ldo;我这样评价你们的巡抚大人，不会惹你们生气吧。我其实不是说他个人，而是说普遍的现象。李湖的行为并非他个人的偏好。在中国，官府对商人的压榨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义捐变成了索捐派捐逼捐，往死里逼。官府动辄查抄商家财产，实施赤裸裸的掠夺。中国缺乏尊重工商的空气和土壤。&rdo;

&ldo;尊重工商？&rdo;馨叶和时月都觉得不可思议，目光中透露出诧异。

殷无恙看着两位美妇的靓丽眼睛，说道：&ldo;你们的眼神告诉我，商人在中国是不值得尊重的。启官获得那么多的财富和荣誉，应该对皇帝和官僚感激涕零。商人捐输报效再多，皇帝和官僚都不必感激商人。你们的皇帝和官僚对商人抱有相当大的成见，把工商看成末业，认为追逐末业的人多，不但损害了农业，而且对国计民生毫无益处。&rdo;

馨叶问道：&ldo;英国发展这么快，原因就是重视工商？&rdo;

&ldo;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在英国，私有财产是受法律保护的。而中国的官员几乎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置百姓的财产，皇帝可以剥夺任何人的生命财产。中国的官员和百姓顽固地认为，天下的臣民的一切都应该是皇帝的。&rdo;

馨叶第一次听卑恭卑谦的殷先生纵议天朝，说了许多在外人听来大逆不道的话。馨叶生出丝丝寒意，转过话头道：&ldo;殷先生，照你看来，经李抚台大刀阔斧整治后，十三行还会不会发生商欠？&rdo;

&ldo;短时期不会。你们的皇帝下了旨，严禁行商向外商借贷；李湖还在十三行重申联保制，设立赔偿基金，行商要把每笔交易盈利的十分一缴纳赔偿基金，外商要加征进口货百分之三的规礼，用来充实赔偿基金。这笔专门用来偿清外债的行用，只有未偿清的外债超过十万元方可动用。看起来，今后不再会发生商欠，其实不然。所有的措施仍是治标不治本，达不到根本效果。&rdo;

&ldo;殷先生所说的治本的本，是什么？&rdo;馨叶问道。

&ldo;本就是朝贡贸易，就是天朝意识。欠外商的钱，有损天朝尊严，朝廷和官府会毫不顾忌地牺牲行商的利益，去顾全天朝的体面。标好治，本难治，要天朝人放弃天朝意识，好比叫他们不承认自己是万国崇敬的天朝。&rdo;

馨叶惊奇道：&ldo;殷先生，你说找不到商欠的症结，这就是商欠的症结呀？&rdo;

&ldo;天朝意识不是这些年才有，为何前几十年商欠虽有发生，但没有现在这么严重，范围也没有这么大？说是捐输和办贡的负担太重，以前其实也很重，那时洋船来得少，贸易额和盈利相对较少，朝廷和官府横征暴敛从程度上讲和现在差不多，现在的商欠几乎要把整个十三行拖垮，连白送的行帖都没人愿要。&rdo;殷无恙说罢没吭声，目光定定看着青花茶壶上的山水画，陷入沉思。

许久，馨叶打破沉默问：&ldo;是不是启官没当好这个家？&rdo;

&ldo;不是。&rdo;殷无恙摇头道，&ldo;没有比启官更优秀的大当家了。我想种种原因中，还有一个原因大概没有探讨过，行商的对手慢慢地变强大了。从形式上看，他们仍是中国人眼里可怜巴巴的贡商，其实他们身后有日益强大的国家，尤其是英吉利。&rdo;殷无恙灰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奕奕的神采，脸上呈现出参悟透彻的兴奋感：&ldo;西洋第一个强大的海国是西班牙，有人做过统计，在十六世纪末‐‐也就是相当于中国的明朝末年吧，西班牙控制的南美，白银产量占全世界的八成，财宝船成群结队运载银锭和冶铸好的墨西哥鹰元回西班牙。那时好些西洋国家和西洋商人都欠西班牙的银子。近半个多世纪来，英吉利迅速成为最强大的海国，英吉利成为世界最大的债权国，不断传出西班牙人欠英吉利人银子的新闻。&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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