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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第1页）

民国二十九年夏，霍子义被公审枪决那天，是一个暴热的午后，腥红的太阳炙烤着整个大地，路面远远看着像水开了似的腾着阵阵氲气，路根旁边那一向颇有生命力的老驴草也全都晒低了头。

在玲珑城郊外，鸦山的那个女人墓地上，那些精心培育照料的各色花朵，全部蔫蔫的打着晃，仿佛在等待霍子义后脑中枪后，随着他一起枯萎。

那天几乎整个玲珑城的人都来了，把公审会场围的水泄不通，比肩继踵，丝毫毫不理会爆裂的热浪，人们争相往前挤着，从后到前的推力传导，把场上每个人拱的晃晃悠悠，又被旁人挤着，倒不下去，也挪不了地。但凡有个空档，随即被后面的补上，再无立锥之地。会场外围，那健壮的杨树、柳树上，早就被那年轻汉子们占着合适的枝杈登高远眺，爬不上树的远处看客们三五人尽皆叠着罗汉，都生怕看不见场中间那手脚锁着重镣的男人。

人群中不时有人低声窃语。

那锦缎裹着浑圆胸脯的女人惊诧的把嘴附在娇艳同伴耳上私语：“他长这样丫，真是个俏汉子，要是做得夫妻，一日也值”

“可惜了这样的血性汉子了，玲珑城风水再过百年也难出这一个”那一脸凶相的男人狠狠拿右拳砸了左掌。

“因果报应，因果报应”，那一袭土蓝长衫的精瘦夫子感叹。

“真是个痴情种”，那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妪喃喃自语。

也有那默不作声的，只是呆怔的盯着那着重镣的男人，似有所思。

......

各种私语就像那鸦山墓上花朵，型彩各异，莫一而足。独是没有人咒他，也是个惊奇。

可能人们碍着什么不说。但空气中不似以前枪决别人般，总是翻涌奔腾仇恨，和叫好的喧嚣却是真的。

那男人手脚锁着生铁的重镣，一身土灰色的囚服毫无生机的贴着身子，在那土灰囚服的映衬下，皮肤比作平时越发的显得白皙。

他也不叫，也不闹，没有悲天跄地的呼喊，也看不出即将往生轮回的惶恐，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就像那城南白塔寺空缘法师给他们讲那佛法时一般模样。

只是需细看，他那眸子不似先前精光毕露，涣散的不知道看着哪里，只嘴还是那模样。

花姐不止一次的说过：“子义，我就稀罕你那俩片唇，你亲我一个，姐姐就舍了这家当，随你要去哪里”，到这时他总是生厌的别过脸去。

在巡捕房新任总警长周效勤和县长王叔柏慷慨陈词，痛述完他十恶不赦的过往，下达枪毙立刻执行后。他七魂六魄貌似才从那别处回来，斜嘴笑笑，喃喃着：“丫头，我这就来了，说好了不喝那孟婆汤，你一定在那奈何桥头前等我，我得给你擎天保驾去”。

那行刑的年轻军人端着长枪，枪口在离他后脑三寸的地方瞄着，随着县长下令立刻执行，一发子弹冲膛而出，那子弹从后脑入，眉心出，又砸到那地上，才止了脚。后脑豁开了大口子，白的红的溅了一地，就像那节日的焰火。

女人们吓得都把头别过一边，有那吓的直接叫出声的，也有那腿软，笠时就坐在地上的，带孩子的忙不迭拿手捂着孩子眼睛。有人流泪，有人惶恐，有人哀叹。

他身子朝前倒去，等到总警长翻过他身子查看时，离的近的人才发现，那脸上安逸的瘆人，那双丹凤眼恬静的合着，仿佛从不留恋，也没有任何冤屈。嘴边到死都挂着一丝浅笑，就像定格住了一样。

玲珑城的人们从来没见过即将赴死的恶徒如此平静的等待枪决，因为根据以往观刑经验，凡是闹的越狠的那恶人越是快死时，表现越是不堪。

以致人们更加觉得他传奇，后来几十年，虽然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比他还凶残的暴徒都陆续横空出世。但在玲珑城人嘴里的恶人榜里，他都排在第一，可能更多的是人们对他自首的惊诧或那日在全城人围观下从容死去的感佩。

等他死后，那官家从他身上下了镣铐，两只手用粗麻绳系在一起打了死结，吊在北门暴尸七日，以儆效尤。

那尸首刚挂上去，日头就默契的躲在云彩下去了。闪电好似要割破天空，毫无预兆的出现，跟着就是一声声炸雷，那声大的就像龙王爷拿钵在你耳边敲。玲珑城猝不及防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才褪去。

黄土高坡极难见到这么急切的雷雨，那地里的庄稼借着雨势，撒了欢的往高长，年轻男女们困在屋里，放纵着情欲的蔓延。天雷滚滚，瓢泼阵阵，洗刷着一切旧的痕迹，孕育着新的希望。

三天雨停后，那刑场哪里还有一丝血迹，仿佛霍子义从来就不曾来过。

更让人惊奇的是，雨停后人们发现那北门吊着的尸首不见了，有人说是龙王爷裹着去了龙宫，龙王爷带走救人去了，有人说是佛爷派菩萨罗汉接引西方去了，更有人说是被那十殿阎罗派小鬼请去，断案申冤去了。

人们怀着各种希望，编织着种种去向。

玲珑城，北郊，鸦山，墓地。

一个精壮汉子把霍子义小心放进那雕饰考究的柏木棺材，在那盛开着斑斓花朵的墓地打开墓道，一个人铺着橼木缓缓的把那棺材滑进墓室，与那女子棺椁并排放在一起。墓地外围边上有二百多号胡子站着，那盛开斑斓花朵的墓场像是一个高贵图腾，除了他再没人敢踏足侵染。

他一人妥当了，一人又当下重填了墓道，在那回土的地方又种了新的花朵。

摆上了鸦山土产的瓜果，七口酥置办的点心，一壶汾酒，三柱清香。

扑通跪倒在地，那外围的汉子们也跟着跪下，尽皆低头不语。

铁一样的男子，再难掩饰心下悲怆，说是哭，那简直是嚎起来了，直听得比那鸦山的野狼的呼嚎也瘆人，等他发泄干净了，红着眼眶，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嘴里说着：“我的哥哥，这下合你意了”，说完又止不住的嚎哭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把那汾酒全部浇到坟头，踉跄的挪着步子，出了花场。众人赶忙搀着扶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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