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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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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黛玉往秋爽斋来，只见宝钗、迎春、惜春已都在那里了。这里黛玉才与众人见过，宝玉后脚赶到，于是众人皆大笑说：“又来了一个。”探春笑道：“我不算俗，偶然起了个念头，写了几个帖儿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宝玉笑道：“可惜迟了！早该起个社的，这是一件正经大事，大家鼓舞起来，别你谦我让的。各有主意只管说出来，大家评论。宝姐姐也出个主意，林妹妹也说句话儿。”宝钗道：“你忙什么！人还不全呢。”一语未了，李纨也来了，进门笑道：“雅的很哪！要起诗社，我自举掌坛。前儿春天，我原有这个意思的，我想了一想，我又不会做诗，瞎闹什么，就没有说。既是三妹妹高兴，我就帮着你兴起来。”

黛玉笑道：“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就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俗。”李纨道：“极是。何不起个别号，彼此称呼倒雅？我是定了‘稻香老农’，再无人占的。”探春笑道：“我爱这芭蕉，就称‘蕉下客’罢。”众人都道别致有趣。黛玉笑道：“庄子说的‘蕉叶覆鹿’，他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么？快牵了她去做了鹿脯来吃酒。”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探春因笑道：“你又使巧话来骂人！你别忙，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又向众人道：“当日娥皇女英洒泪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潇湘馆，他将来想林姐夫，那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做‘潇湘妃子’。”大家听说都拍手叫妙，黛玉道：“呸！尽浑说，如今我既住潇湘馆，便称潇湘子罢了。”众人点头。李纨笑道：“我替薛大妹妹也早已想了个好的，也只三个字。”众人忙问是什么，李纨道：“我是封他为‘蘅芜君’，不知你们以为如何？”探春道：“这个封号极好。”

宝玉道：“我呢？你们也替我想一个。”众人有说‘无事忙’的，有说‘绛洞花王’的。宝钗道：“天下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再不能兼，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贵闲人’也罢了。”宝玉忙笑说当不起。黛玉道：“你既住怡红院，又素日爱红的，不如索性叫‘怡红公子’可好？”众人道：“也好。”李纨道：“二姑娘、四姑娘起个什么？”迎春道：“我们又不大会诗，白起个号做什么！”探春道：“虽如此，也起个才是。”宝钗道：“他住的是紫菱洲，就叫他‘菱洲’；四丫头住藕香榭，就叫他‘藕榭’就完了。”

李纨道：“就是这样好。但序齿我大，你们都要依我的主意，管教说了大家合意。于是定了稻香老农为社长，菱洲藕榭为副社长，出题限韵，誊录监场。探春见众人皆无异议，也不好相强，只得依了。因笑道：“这话罢了。只是自想好笑，好好儿的我起了个主意，反叫你们三个管起我来了。”

宝玉道：“既这样，咱们就往稻香村去。”李纨道：“都是你忙。今日不过商议了，等我再请。”宝钗道：“也要议定几日一会才好。”探春道：“若只管会多了，又没趣儿了。一月之中，只可两三次。”宝钗说道：“一月只要两次就够了。拟定日期，风雨无阻。除这两日外，倘有高兴的，他情愿加一社，或请到他那里去，或附就了来，也使得。岂不活泼有趣？”众人都道：“这个主意更好。”探春道：“这原是我起的意，我须得先做个东道，方不负我这番高兴。”李纨道：“既这样说，明日你就先开一社不好吗？”探春道：“明

日不如今日，就是此刻好。李纨见人抬进两盆白海棠来，便定咏白海棠。迎春抽出一本诗来随手一揭是一首七言律，递与众人看了，都该做七言律。迎春掩了诗，又向一个小丫头道：“你随口说个字来。”那丫头正倚门站着，便说了个“门”字，迎春笑道：“就是‘门’字韵。”说着又要了韵牌匣子过来，抽出“十三元”一屉，命那丫头随手拿了“盆”“魂”“痕”“昏”四块来。

于是侍书一样预备下纸笔，众人便都悄然各自思索起来，独黛玉或抚弄梧桐，或看秋色，或又和丫鬟们玩笑。这里迎春又命丫鬟点了一枝梦甜香，以香烬为限，未成便要受罚。一时探春便先有了，自已提笔写出，又改抹了一回，递与迎春。因问宝钗：“蘅芜君，你可有了？”宝钗道：“有却有了，只是不好。”宝玉背着手在回廊上踱来踱去，因向黛玉说道：“你听他们都有了。”黛玉道：“你别管我。”宝玉又见宝钗已誊写出来，因说道：“了不得，香只剩下一寸了！我才有了四句。”又向黛玉道：“香要完了，只管蹲在那潮地下做什么？”黛玉也不理。宝玉道：“我可顾不得你了，管他好歹，写出来罢。”说着，走到案前写了。李纨道：“我们要看诗了。若看完了还不交卷，是必罚的。”于是先看探春的，称常一回，再看宝钗的，又看宝玉的，宝玉说探春的好。李纨终要推宝钗。因又催黛玉。黛玉道：“你们都有了？”说着，提笔一挥而就，递与众人。李纨等看他写的道：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看了这句，宝玉先喝起彩来，说：“从何处想来！”又看下面道：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众人看了，也都不禁叫好，说：“果然比别人又是一样心肠。”又看下面道：

月窟仙舞飞白练，驾雾开樽著酒痕，孤影愁肠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众人看了，都道：“是这首为上。”李纨道：“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探春道：“这评的有理。潇湘妃子当居第二。”李纨道：“怡红公子是压尾，你服不服？”宝玉道：“我的那首原不好，这评的最公。”又笑道：“只是蘅潇二首，还要斟酌。”李纨道：“原是依我评论，不与你们相干，再有多说者必罚。”宝玉听说，只得罢了。于是李纨又定开社的日期，探春又以‘海棠诗社’为名道：“虽然俗些，因真有此事，也就不碍了。”说毕，大家又商议了一回，略用些酒果，方各自散去，也有回家的，也有往贾母王夫人处去的。当下无话。

只说宝玉回去忽然想起湘云来，晚饭时便立逼着叫人接去。贾母因说：“今儿天晚了，明日一早去。”宝玉只得罢了。回来闷闷的，次日一早，便又往贾母处来催逼人接去。直到午后，湘云才来了。丫头报时，黛玉正穿着细棉中衣外罩一件牙白嫩柳黄莺的对襟薄纱衫，在房里打点针线给众丫头。雪雁是孙嬷嬷的得意弟子，手艺与晴雯不相上下，是黛玉屋里最好的，其次是荷蕊、栗鹀、鹦哥、皓鹂，黛玉向来没耐性刺绣，倒是更喜欢剪裁和画新鲜花样。黛玉拿贾母给的粉青色云锦和淡莲紫八宝祥云暗纹料子细细剪裁了，又选了领口袖口配色的牙边和花样一并交荷蕊等人做了年下穿。听湘云来了丢下活计命丫头收拾了，带着鹦哥到贾母房里大家厮认过一处玩笑不提。

且说湘云一听原委便立刻要入社，众人遂忙告诉他诗韵，命她做了，若好才可入社。湘云一心兴头，等不得推敲删改，一面只管和人说着话，心内早已和成，即用随便的纸笔录出，却是两首。众人看一句惊讶一句，看到了赞到了都说：“这个不枉做了海棠诗！真该要起‘海棠社’了。”湘云道：“明日先罚我个东道儿，就让我先邀一社，可使得？”众人道：“这更妙了。”因又将昨日的诗与他评论了一回。

至晚，宝钗将湘云邀往蘅芜院去安歇。湘云灯下计议如何设东拟题。宝钗体谅她的难处便为她筹划，要薛蟠去办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来，再备四五桌果碟子，岂不又省事，又大家热闹呢？”湘云听了，心中自是感服，极赞想的周到。一面两人又出题限韵。

这里宝钗又向湘云道：“诗题也别过于新巧了，你看古人中那里有那些刁钻古怪的题目和那极险的韵呢？若题目过于新巧，韵过于险，再不得好诗，倒小家子气。诗固然怕说熟话，然也不可过于求生；头一件，只要主意清新，措词就不俗了。——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时闲了，倒是把那于身心有益的书看几章，却还是正经。”湘云原是霁月风光之人，生性疏阔爽朗，于是只答应着，二人研墨蘸笔，宝钗念时，乃是《忆菊》、《访菊》、《种菊》、《对菊》。、《供菊》、《咏菊》、《画菊》、《问菊》、《簪菊》、《菊影》、《菊梦》、《残菊》共十二个，成一菊谱。

湘云依言将题录出，又问：“该限何韵？”宝钗道：“我平生最不喜限韵，分明有好诗，何苦为韵所缚？咱们别学那小家派。只出题，不拘韵：原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乐，并不为以此难人。”湘云道：“这话很是。既这样，自然大家的诗还进一层。但只咱们五个人：这十二个题目，难道每人十二首不成？”宝钗道：“那也太难人了。将这题目誉好，都要七言律诗，明日贴在墙上，他们看了，谁能那一个就做那一个。有力量者十二首都做也可，不能的一首也可，高才捷足者为尊。若十二首已全，便不许他赶着又做，罚他便完了。”湘云道：“这也罢了。”二人商议妥贴，方才息灯安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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